第194章(第2/2页)
从前几个月相处下来,熊文寿如何感受不到刘钦对自己颇多微词,其实心存不屑?就是杀了成业之后,刘钦安抚于他,也是拿捏着架子,恩威并施。好话当然也对他说过,却不曾真正给过他青眼,他非草木,冷热亲疏自然感受得一清二楚。
如今他本就有失期之过,脱不得罪,“抗旨不遵”四个字更是一早就被刘钦抛了过来,因此他早已想到,刘钦对他最轻的惩处也是要当面训诫敲打一顿,却不料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怔愣难言,说错话道:“殿下……”
刘钦声音不高,听来简直如水一般,难得地对他温词相对,“我说这些便是要告诉你,战场上的事,事先谁也说不清楚,就连第二天的事都难以预料,一战就扭转了战局也未可知。我在京城,你在前线,我收到消息总是比你晚上几天,许多情况也难以马上知道,我的一些命令发给你,未必符合实情,你相机而动,与军令稍稍相悖,也并不就是罪大恶极。”
“只是你居高位、统大军、为国藩表,也受国厚恩,行止当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你顿兵不进,究竟是判断以当时的局面,进军绝没有半分胜算,还是存几分想要保全自身兵马的私心,见有借口可找,尽量避免与夏人一战?”
刘钦也不等他答,“至于后来,你星夜驰援京城,赶路太急,以至于马步军前后脱节,一度险些被元涅分兵截断,究竟是因为京城局势已经危如累卵,还是你想表现一番拳拳忠我护我之心,以掩前番抗令之过,彭祖,此事只有你一人清楚。”
熊文寿汗流浃背,讷讷说不出话。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当面数你的罪。你我君臣从江北相识至今,夏人手底下也算彼此扶持过,自与旁人不同。我知道你的行事,你也清楚我的为人,咱们两个就开诚布公地讲:我不怕谁对我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那一套,苟利国家,我都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唯独不能接受旁人以私心误国。”
“殿……陛下!”
刘钦抬手打断他,自顾说下去,“我心中之志,只在‘恢复’二字而已,不知这两个字是不是也在你熊彭祖的心里。权钱荣宠,以你在江北带兵多年的名望、资历,不论你看重什么,都不紧要,也迟早都会有,前提是你不把它们放在最前面。”
“我第一次和你说这些,也是最后一次。这一次因你抗命不进,我要治你的罪,抗击元涅有所斩杀,也会叙你的功。之前没听解督等人的谏言,执意出兵,我也会当着朝臣之面引咎于己,你我君臣,往后各自勉励罢。”
熊文寿一时无言,今日心中震动实是超过他从前四十年的全部。
从进殿见到刘钦的第一刻,他便察觉比起两年前在睢州时,刘钦似乎变了,以为他是因为做了皇帝,变得威严、严厉,但并不是。比起在江北时,他好像反而少了几分火气,说出来的话却是他闻所未闻,更是想也不敢想的!
从前在睢州,城池已经摇摇欲坠,无论他怎么劝,刘钦都咬死了不肯退走,竟是宁愿死在那也不退的架势,那是他第一次认识朝廷的这个太子,齿少气锐,意气慷慨,但也毕竟在他所能设想的框架之内。如今时隔数年,这一番密谈,他却又第一次认识了他大雍这位年轻的皇帝,只觉心潮浪涌,头晕目眩,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昏昏然如不在人间。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宫的,隐约记得在宫门口遇见了陆宁远。陆宁远为他稍稍驻足,行了一礼,他魂不守舍,顾不上理会,脚下没根般出去了。那边,陆宁远让绷带架着右臂,对宫门口的侍卫点一点头,没有通报,也没有出示腰牌,便迈步转进宫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