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第2/2页)

袖口处有些金纹,竟是刘钦的常服,无怪除了袖子稍长之外,其余地方都如此合身。此刻,他该是高声赞颂,感激谢恩的,但他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对着刘钦仓促一礼,便无声地告退了。

他走得很快,脚步却有些不稳,两手在袖子里面互相扶住了,脊背挺得笔直。刘钦在后面看着他,拿起手边的残茶,宫人忙来添水,他摇摇头,举起喝干了,起身往后宫去。

早在半日前,他刚回宫的时候就该去拜见父母,耽搁到现在已是晚了。若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如此失礼,就是刘崇当时不责备他,事后搞不好也会授人以柄,他还不知要如何头痛不安、再想法善后,现在却只是简单告罪过几句,刘崇便马上体谅道:“皇儿公务繁忙,有这份孝心便很好了。”

李氏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问了刘钦冬狩时候的事,一家人边吃边聊片刻,李氏忽然将话头转到朱孝身上。

“你那个御林军统领,听说近来为他说媒的人可是很多呢。”

刘钦正想着周章刚才给他带回的一个消息,不甚在意地随口应道:“是么?”

“我记得他今年才止二十出头吧?”

刘钦回过几分神,想母亲竟连朱孝的事情都查得清楚了,口中应道:“嗯。他比孩儿小上几岁。”

“小上几岁,他却都快成家了……”刘钦听着话音不对,筷子顿了顿,果然,下一句李氏便道,“皇儿整天为国事操劳,自己的事也不该耽搁太甚。”

说着,她含笑看了刘崇一眼。刘崇收到示意,对刘钦张了张口,却到底什么也没敢说,又将嘴闭上了。

李氏见他靠不住,只得在心里暗骂他一声,自己继续道:“皇儿正位一年有余,后位却始终空虚。如今好容易国家无事,这立后之事,也该往前提一提了。不然做娘的心里始终惦记着,外廷的大臣们,恐怕也多有口舌,皇儿说是么?”

“母后说的是。”刘钦只得道,“只是——”

李氏开口之前,就知道他要搪塞自己,正等着他这句“只是”,不等他说完便又继续,“娘替你选了几个,都是年轻,而且对你极有用的。皇儿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国家之计做长久打算。”

她所说的,年轻自不待言,这所谓的“有用”,便是说这些都是重臣之女,纳入后宫,既是笼络,也是平衡。当年刘缵同东南大族厚相结纳,姻亲关系同样不可忽视,李氏老于权谋,从不做无用的事,刘钦不问也知,这人选自然是经了百般斟酌后的,决挑不出错处。

这道理刘钦自然不会不懂,只是……

“既然是母后为儿臣选的,自然没有不妥。”刘钦点点头道:“只是听闻最近解督病重,恐怕不起,江北防务将有变动。待此事了结,儿臣便仔细考虑此事。”

他仍是用了缓兵之计,但因着所说事情实在重大,李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旁边刘崇却惊问:“老解要不行了?”

刘钦因早有预料,听周章带来解定方病重的这个消息时倒不吃惊,淡淡道:“嗯。儿臣已经遣了太医过去,但恐怕就在这一二月间了。”

他说话时的神色语气,实在不像是正谈论着一个为将半生、拱卫东南半壁的总督将要死了的事,和刚才的闲聊相比,好像也没有太大差别。刘崇眨了两下眼睛,才勉强消化了他话中内容,也顾不上给自己定下的不过问前朝之事的规矩,关切问道:“你打算换谁替他?”

“依儿臣看来,陆宁远沉贽有谋,可为解督之贰。”

他吐出“陆宁远”这三个字,刘崇惊讶地张了张嘴,李氏却也眉头一跳,眼神当中闪了一闪。

她虽深居后宫,但多年经营下来,其实耳目众多,消息灵通,虽然口中从不说,心中却明镜一般。今日回朝的周榜眼,已经是过去的老黄历了,刚从儿子口中吐出的这三个字,才是她这做母亲、做太后的对自己最关切的事一次一次催促,却无论如何都做不成的真正原因,也是现在横在她面前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骤然听到这名字,她脸上不禁微微变色,但马上便平复下来,仍是那副雍容的模样,从桌上拈起一块糕点。

“只怕他太过年轻,担不起这样重的担子。”刘崇忧心忡忡地道。

刘钦微微一笑,“儿臣自有定夺。”一句将他顶了回去。

说来也怪。从前刘钦做太子的时候,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前用饭,总是李氏和刘钦母子两个说不几句,就时不时偷觑刘崇脸上的神色,现在却翻然一变,变成刘崇反过来偷觑刘钦。他见刘钦虽然笑着,脸上笑容却甚是坚硬,便识趣地没有再说。左右国家已是他的,他爱如何折腾,那也都由得他。天下事从来半由天子半由臣,他敢推出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也要看满朝大臣,看江北一众虎将答不答应。

李氏开口,语气同样淡淡的。到这个时候,刘崇才第一次发现,这母子二人竟有七八分的相像,不知以前他为何从没有注意到过。

“陆宁远毕竟只是个都指挥使,既然要破格提拔,让他骤然接管那么大一摊子,皇儿定是要将他召回,面授机宜了。”

刘钦一愣,见所想被母亲说破,只得承认,“是。待调任之后,儿臣便打算召陆宁远回京一趟,既是在众人面前推重于他,也是向他了解凤阳大营的情况,再嘱咐一二。”

他说得冠冕堂皇,李氏听了,却只在心中冷笑。那陆宁远是什么人?小十年没见过,这次她倒要瞧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