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第2/2页)

在他出来之前,屋里来来往往又有几人进出,却都是刘钦贴身的亲卫。

他们在徐熙面前匆匆走过,进去时手里捧着药汤,出来时却是端着浸满了血水的银盆。徐熙向血水中看去,深色的血聚成一个漩涡,将他的心神向深处扯了一扯。

朱孝带着脉案和药方出来,徐熙已等不及了,一把接过,一目十行地看了,又从前往后细细重看一遍。

刘钦中的毒不是最烈的那档,可是伤在肩头,心肺中毒甚深,瞧脉象已然是危殆了!他要自己给薛容与写的信是什么?

徐熙头顶上溢出冷汗,一个他绝无可想的现实不由分说地摆在他面前,它像是一座大山,要将他压得碎了——不止是他,所有的人都受它不住。

“不、不行……不能这么开药……”徐熙喃喃道。

他拿手指敲着方子,明知道朱孝不懂,还是自言自语般道:“军医不敢开猛药……陛下已经……必须下一剂猛药,才能……才能有回生之机!”

朱孝虽然不懂,却能听懂“猛药”二字,一时瞪大了眼,看向他的两眼又露出狐疑、审视之色。

徐熙却顾不上瞧他,自己说完之后,脸色跟着几度变换,不知在想什么。

朱孝一言不发,转身又回了屋里,这次用了好半天才出来,问:“大人说的猛药是什么?”

被他一问,徐熙却如梦初醒,惊了一惊,竟没答这话,反而沉默下去。

他从小就心性聪明,无论学什么都比别人更快,经商、书画、医理、音乐,只要他肯花心思,一年半载就抵得上旁人毕生所学。

譬如科举,许多人皓首穷经,一生都在应考,从年少青葱一直考到皓首苍颜,也有考不中的,他却只是兴之所至,简单学学,便中了进士,名次虽然不是最靠前的,但也是一考即中。

他说自己对医理“懂一点”,其实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纵然比不过从国中千挑万选出的军医,却也胜过一般医者。他只看了方子,当即明白,因着是给天子用药,军医束手束脚,用药只敢求稳。

他们不是看不出眼下求稳已经没有用了,这样下去,刘钦只会中毒愈深,越来越虚弱,最后无药可救而死,也不是没人知道只有放手一搏才有生机,却无人敢出这个头,无人敢担这个干系。

一旦刘钦不治身亡,核查药方,这几人所开的药都是寻常解毒药物,没有什么错处,也自然不会有人追究他们什么责任。但谁如果站出来开一剂猛药,救活了刘钦,固然有功,但一旦不成,怕是就要诛灭九族!

徐熙一瞬间就揣度出了几个军医心中所想,这次却不是因为他心思敏锐,而是此刻在他心中,也有同样的顾虑。

他是知道该开什么药的,未必真的有用,但不这样绝对不行。可他同时也知道,只要自己开口,那便是把全族的性命押上,所系非他一人。

他出自东南数一数二的大族,族中人丁兴盛,繁盛东南数省,富甲一方,富贵传流,一旦有失,那系在绳结上的可不是一条两条性命,而是几千条!

旁人不做官了,便是神龙失势,与蚯蚓同,可他不做官,回族经商,只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哪怕什么都不做,做个富贵闲人,侍弄侍弄书画花草,也无不可。

难道他真要将身家性命全都压上,放手去赌一个虚无缥缈不成?

“大人?”

徐熙猛一回神,浑身蓦地一震,没有看他,抬脚往前,呵退门口拦他的士兵,猛地推开门闯入进去。

他不看那些军医,第一眼在床榻正中看到了刘钦,怔怔开口,第一句说得很慢,后面却忽地转厉,“我的方子……朱孝,你记好,马上照方抓药!”

他一味药一味药地说着,眼睛落在刘钦身上。在他身后,记录的却不是朱孝,而是一个军医。他赤红了脸,也赤红着眼睛,嘴唇发抖,手里的毛笔也一下一下颤得厉害。

等徐熙说完,军医拿着方子便要出门,却被朱孝抓住手臂。

朱孝煞白着脸,也没别的言语,看着徐熙一字字问:“我不懂药方……只问大人一句,大人敢担这个干系么?”

徐熙既然走进这屋里,便是将别的都舍了,闻言头也不回,沉声道:“陛下有失,诛我的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