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第2/2页)

“是么?”刘崇喜道:“那便好了。我大雍天子,自有祖宗神灵护佑。”

李氏看着他,好像并不急着走,“是呀。这些天我在祖宗牌位前面都求遍了,京城内外的寺庙也都求了个遍,总算天幸护佑皇帝,让他化险为夷,咱们做父母的,也就不用成天价耽着心了。阿弥陀佛……”

她从不信佛,这会儿却忽然说出一句“阿弥陀佛”来,实在不伦不类,又有些好笑。但刘崇没笑,不知是父子天性,当真被李氏勾出几分舐犊之情,还是他志望已绝,心灰意冷,打点好精神接受了现实,又开始扮演起唯一属于他的那个角色,他摇摇头,颇带几分痛心疾首地道:“只是雀儿奴的身体,不知能恢复多少,听说他伤得不轻……”

李氏的目光一瞬间冷然了。

相处那么多年,刘崇第一次在她脸上见到这样的神色,不由一惊,后面的话就都没有出口。

在之前的几十年,他还掌着大权的时候,李氏对他,从来是千娇百媚的。她是一株菟丝花,紧紧巴着他才能生长,离了他,她就要软趴趴垂在地上,一点生气都没有了,也没有了活着的全部意义。

后来他被赶下龙椅,刘钦继承大统,把国事、把权柄牢牢攥在自己手里,一丝一毫也不分出,李氏这株蔓草,一夜之间竟也扎下了根、长出了干、郁郁亭亭地张开树冠,枝繁叶茂得遮天蔽日起来。

她看他、对他说话,再不是赔着一万个小心,生怕说错一字,更不千方百计地邀他的圣宠,她开始不接他的话,反驳他,呵斥他,在他想要亲热时一脸嫌恶地推开他,有时却偏偏又给他几分好脸色,于是他便像只哈巴狗一样,忍不住巴巴地又凑上去,在她那里行使丈夫,而不是皇帝的权力。

可即便这样,他也从没见过李氏这样看他,那眼中的冰冷之意,让他想起那一个清晨,刘钦一身是血,拖着脚步走下大殿长长的台阶,在他面前跪倒,一字一句地对他道:“请父皇下诏从今日起命儿臣监国!”他们母子的眼睛,竟然这般相像!

下意识地,他接着刚才的话又道:“可是雀儿奴吉人天相,想来多休养一阵,也就无事了。从京里快船运去的药材,也不知到了没有,德伴最近有没有消息送回来?”

“刚刚有信使过来,比前几日更见好了,前面的战事也顺。”李氏把茶盏托在手里,却不摆弄,含笑看着刘崇,“我在后宫,却也听说了些前朝的事。皇帝这一病,难免人心不稳,那老薛又树敌那样多,都趁现在吵起来了,陛下听说了吗?”

刘崇含糊道:“这我,呃,这我倒是没有怎么听说。”

“没听说也没关系,都是些蚂蚱在蹦跶,陛下静心花草,别被这些聒噪污了耳朵也好。”

刘崇唯唯地应了,顺着她的话道:“我近来新得了一副帖子,临了不少好字,颇费功夫,除去忧心雀儿奴外,前朝的事,倒有一阵没有上心了。雀儿奴既然已经好转,老薛就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旁人再如何,总抓不破天去,你也不必担心。”

“瞧陛下说的!我一介妇人,又懂得甚么?”李氏笑起来,如同风摇花枝,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上,仍是明媚动人。

刘崇却觉一把刀子从后心上悄然离开了。

讨好一般,他下意识地同李氏站在一处,想着刘钦出发前她劝刘钦的话,叹口气道:“那陆宁远也是拎不清楚。雀儿奴亲征,是为了国家不假,多少也是为他,他怎么回报的?一脱险,反而把雀儿奴置于危地不顾!就是真有旨意给他,他做大将的,也该知道什么轻,什么重,什么话该听,什么命该抗,哪能这样行事?收复开封,算他一功是不假,可是也得算他有过!等雀儿奴回来,你这做母亲的也得劝一劝他,让他好好爱惜自己,别和当初——”

他觑着李氏面色,见自己说话时,她也是一脸深以为然之色,显然这番话是说到她心上去了。受到鼓舞一般,他再接再厉,越说越多,终于收不住道:“别和当初对那周茂澜一样,不把自己当金贵人,总上赶着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咔嗒”,李氏搁下茶盏,一张面孔已不是了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