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第2/2页)
刘钦思索片刻,将徐熙送来的几处坞堡的信息看了又看,没有等当时正统兵在外的陆宁远回来,也没与秦良弼或是其他哪一个大将商议,就对徐熙道:“国难当头,既然同仇敌忾,这些人就不当以贼论处。你派人接触一下他们,再做进一步的了解,必要的时候……”刘钦顿了一顿,“也可以设法给他们提供粮草兵器,助其行事。”
徐熙神色一动,偷偷抬眼看了看他。
刘钦虽然看着手中的奏表,却注意到了,也向他看了一眼。徐熙马上整理好面色,应了声“是”。他因着这件不在之前意料之中的事务,自然没法随刘钦一道回京,只能先留在江北,为着沟通方便,陆宁远打到哪里,估计他就要跟到哪里。
他与陆宁远一向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还曾一同杀过辟英、夺过军权,算是一起共事过,按说刘钦对他该比对秦良弼放心得多才是,可是韩玉的报告却告诉他,当日设计诈死,陆宁远竟然未从行在处得到预先知会;他病重时陆宁远向行在发来十数封信,徐熙竟瞒着他,一概置之不理。
若说徐熙竟有胆子趁他生病隔绝内外,可他偏偏又只对陆宁远如此,其余行迹一概如常。有次陆宁远出城后,刘钦曾将徐熙召来,作色问责,可徐熙只是去冠谢罪而已,绝不肯多言一字,刘钦再问,他便抛出了上述义军之议,让刘钦不得不敛容以听。
因此事非他不可,刘钦既不能将他去职,只能小惩大诫,找别的由头降了他的职,罚了几个月俸禄,更又在心中琢磨此事的缘故,却实在不解,一至今日。
这会儿见他站在陆宁远身后,一双桃花眼里已许久不见之前的轻佻浮浪之色,规规矩矩肃然而立,脸上几乎不露什么笑意,刘钦更觉违和,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转回身,余光扫过站在稍远处的韩玉,像是只是不经意般一瞥。韩玉却已经会意,攥了攥拳头,登时斗志昂扬。
甲板上的众臣一齐跪倒,等刘钦进到船舱里面,方才各自起身下船。陆宁远站起得最晚,像是正在出神,徐熙在他肩上轻拍两下,“陆将军,起来罢。”陆宁远如梦初醒,身子一挺,像一杆枪猛然绷得直了。
江上一艘艘船各自扬起风帆,向南而去。刘钦半卧在船舱当中,几乎听不见水声,也不觉颠簸,想着今早周章送来的最后一封军报,心思却忽地远了,想起昨天在牢里见到呼延震的时候。
看到他的第一眼,刘钦不是惊讶于他委顿在地,竟是那样一副可怜模样,而是猛然心头电闪,萦绕在他心头的一个疑惑忽地解开了。
当日呼延震混在俘虏当中,暴起向他发难,又以弩箭突袭,他受伤倒地之时,曾见两个夏人俘虏向他奔来,要趁乱取他性命立功。
刘钦那时虽然负伤,神志却不糊涂,分明瞧见那两人摸到近处之后,其中一个同他目光相对,忽然呆住,然后中邪一般,反手将正要冲上来杀他的同伴拉住了。
几乎是一眨眼间,这两人就双双毙命。刘钦于生死攸关之际,也顾不上去想太多。之后他昏昏沉沉、颠颠倒倒,在无尽的昏迷和醒来当中,有时便会想起那个夏人,隐约有几分熟悉,好像曾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
可看到呼延震的第一刻,他忽地想起这是谁了——这是他在呼延震营里时,军中流行瘟疫,他为着骗取信任,去到染病的士兵营中救治,无意中救下的一人。
刘钦对他还有印象,是因为他在此之前从没把这这么脏、这么臭,病得随时都要死了的人抱在怀里过。可他当时不仅抱起这人,还悉心把碗里的汤药喂给了他。
这个人挣扎醒来,抓住他袖子,满面感激之色,让刘钦不由一愣。他那时正盘算如何借此取呼延震性命,何曾真把一个葛逻禄人的生死放在心上过?一怔之下,便离开了,又去装模作样地照料下一个人。
多年前一个无意之举,竟会让一个葛逻禄人由杀他转而救他,更甚至为他去死?在拉住同伴那一刻,他竟是把什么置于军令、置于国仇、置于自己族类之前?
雍夏两国交战有年,于这一个葛逻禄士兵而言,其实又是打得什么?
刘钦怔了一阵,忽感憋闷,起身走出船舱。
送别的文武仍在岸边候立,却已变成一只只的小点,更远处,青山巍巍,夏人的铁骑就在群山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