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第2/2页)
他话音落后,就见刘钦目光忽地一利,在那一刻,薛容与几乎以为自己被什么剥开了。
崔孝先同他一向不对付,他那儿子崔允信于薛容与看来,也只是条刘钦豢养的忠犬,指谁咬谁,在刘钦即位之初,为了稳定朝局,曾用过他一阵,借他之手除了些人。
刘钦地位稳固之后,对此人也就渐渐降温,一直不冷不热地搁着。薛容与一向目其为小人,平日连看都懒得正眼看他一眼,更不必提说他的好话。
可他今日为什么向刘钦举荐此人,还要把他安置在陆宁远军中?
昨天晚上,他收到一份从京外发来的劾表,表中所劾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陆宁远。
因刘钦正在休养,许多并不要紧的事,都由薛容与先过一遍手,再筛选出来呈递。薛容与收到之后,自己先看一遍,一见之下,竟将奏表摔在地上,腾地站起,一张面孔勃然变色。
政务房中一同值夜的大臣少见他如此,一时面面相觑。
薛容与顾不得旁人眼光异样,只喃喃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脸上由红转紫,显然气得不轻。
同僚小心问:“薛公,可是出了何事?”
薛容与不答,两道目光忽如冷电照来,吓得旁人一齐噤声。
他一向涵养甚佳,主持新政以来,同人骂战,也都能维持着几分风度,旁人却从没见过他曾暴怒如此过,只觉如坐针毡。
幸而很快薛容与深吸口气,从地上捡起奏表收在袖中,理理身上,一抚长须,抬脚出去了,屋中人才松一口气,互相猜测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容与怕让旁人看见,因此特意将劾表带在身上,出去冷静了好一阵子,也始终想不明白。
那上面写,陆宁远私藏曾图遗孽,曾永寿曾小云二人数月有余,安置军中,供给饮食颇丰,而曾小云如今已有身孕。
此事捅出,便是因为曾小云身体不适,陆宁远秘密请了大夫,从大夫口中谋泄,为人所知的。
薛容与寻了个背人处,把手放在栏杆上面,紧紧握住了,心中只想: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当日刘钦决意亲征,他与周章、徐熙等人就极力反对,满廷大臣也同样百般劝阻。可是龙性难撄,最后刘钦力排众议,仍是敲定此事,就连太后出面,都没能让他回心转意。
他还是去了江北,出发那日,身披金甲,骑马而行,少年天子之间,何等俊拔夭矫,神姿英发!再回来时,形神顿惫,肌体羸疲,仅存皮骨,朝廷诸臣见者无不怆然下泪,薛容与见了,更狠不能以身代之。
虽然是时势如此,可和他陆宁远有没有关系?
刘钦以身为饵,亲征江北,到底是为了什么,其余大臣们未必尽知,可薛容与一清二楚,收到这一封劾表之后,当即怒从中来,不可自制。如果陆宁远并非远隔千里,而是正在朝中,这一刻他真恨不能生啖其肉,再让言官拿唾沫给把他淹了。
薛容与手握栏杆,深吸数口气,勉强冷静几分,暗想:此事不能让刘钦知道。又想:是否有内情,还尚不可知,不宜草草定论。
但私藏奸细,无论如何都是大事,他能捂住一时,不可能一直不让刘钦知晓,具体怎么点破此事,尚费掂掇,只盼其中真有内情,合情合理,否则……
他一夜未眠,今日入宫求见,推出在士人私下风传间素有“疯狗”之称的崔允信来,便是打定主意,私下里把此事好好查个明白。一旦真如他担心的那样,就让崔允信把陆宁远往死里咬。
可是说出此人之后,一瞬间刘钦神情忽变,虽然十分细微,可薛容与马上明白:刘钦已经从别的渠道得知了此事。
他打量着刘钦神色,不敢想他已经得知了多少,此刻心中又作何想,但觉牙关发紧,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怒意更甚。
刘钦对陆宁远一向多有爱护,既然猜到了他的用意,对他所言未必答应。他会如何做?
刘钦神情平静,除了脸色更白之外,和平日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那双神情尖锐的眼睛闪了一闪,片刻后他竟然点点头道:“准了。”
薛容与松一口气,又马上提了起来,一张面孔在脸上挂不住,不可自制地向着地上撂去,沉声应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