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第2/2页)
可无论如何,该受都要受着。翟广横下一口气去,又往下读。
可下面陆宁远竟然写,景山伤重,自己正在让军医为他全力救治,请他不要忧心,所有俘虏的翟广将士,都有随军军医为他们善加医治,足食足药。最后面是约他明日决战。
翟广拿着信怔了阵神,低声道:“这人……这人……”脸上神情渐渐松了,忽然不知道想起什么,问:“周维岳呢?带他上来!”
他一路颠沛,许多抓到的俘虏早已杀了、丢放了,唯独周维岳始终分出几名兵丁押着,只剩最后几百人时,也还控制在他军中。
在他身上,有一个翟广始终想知道、却始终没弄清楚的疑问,但周维岳对着他时,只摆出那副迂阔文人之态,鼻孔朝天,一言不发。
翟广奈何不了他,又不愿让这样一个让举城百姓拦在自己马前为他求情的人死在自己手上,只有把他留到现在。
翟广看着周维岳被人押来,本就单薄的身形,因为这一阵的日夜行军和难得一饱而显得愈发支离,叹一口气,对他道:“官兵阵地就在不远处,我放你回去,你好自为之罢。”
“翟大哥!” “翟大哥!”
话音落后,非但左右惊问,连一向不正眼看他的周维岳也惊讶地抬起了头。
翟广没有多解释,亲自给他解了绳子,解的时候,又一次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两根断指,却也没问,只吩咐那个传信的官兵,“这是之前江阴的县令,名唤周维岳,你将他送回营中罢。”
周维岳被人扶着站起来,却不忙走,扯开多日不语、已经沙哑难听的喉咙,第一次对翟广说话,竟是道:“你投降罢。”
翟广一愣,随后竟然笑了,“哈哈”几声,笑得颇为开怀,摆了摆手,也不答他的话,让人把他带走了。
黄英问:“这么远的路都把他押来了,大哥怎么这时把他放回给官兵?”
翟广看着周维岳背影。
他瘦得太厉害,两条腿麻杆似的,让士兵搀扶着跑下自己驻军的土坡,一步一个踉跄。不远处的雍军见到回来的信使多了一个,纷纷张起了弓,幸好上面的箭倒没有失手射出的。
“明日交战,谁死谁活都不好说,他这种人死在乱兵当中实在可惜,就做陆宁远个人情罢。”
翟广抽刀出来。刀刃已经斫出了几个豁口,刀身上也洇进了血,擦不干净,从那上面,只能模模糊糊照出他一半面孔,多日没割的胡子乱蓬蓬的,几乎将他整张脸都遮去了。转一转刀,他就看见了自己的两只眼睛。
我还没败呢。翟广暗暗想,推刀回去,就手摸向腰间,那里系着半条红披风。
他再度起兵的时候,所向披靡,想刘钦不过和他的皇帝父亲一样,心中怎一个失望了得,曾经将这截披风收起,再不看它。
等在江阴蹉跎一月,俘获周维岳后,城中百姓对他说了许多,周维岳却对他不发一言,他才重新将这截披风取出。
再后来周章来了,带着一群乌合之众,竟然将他牢牢拖住数月,直拖到陆宁远从江北带来兵马,两人一齐围剿于他。从此他一阵败、阵阵败,再看到这截披风,便常常沉吟。
许多个夜里,他一面轻抚着它,一面沉思,心中想了很多,既想江阴百姓对他说过的话,也想曾经被他俘虏过的周章,更想陆宁远的那支冷冰冰的、无可战胜的雄师。
最后他的思绪飘向建康。
可是城阙深深,山水重重,建康遥不可见,只有鼓声四起,师围三匝,无数面陆字大旗悄然围上来,又在北风声中“扑啦啦”响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