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第2/3页)
要周章去做此事,是比别人多几分胜算不假,可是当真值得么?
串联起这些人共同抗夏,收益不小,可也不是非他们不可。
现在雍强夏弱,他要打夏人,可以正奇相辅,也完全可以只出正兵,就只是发大军去打,有何不可?陆宁远还能给他打败了不成?值得赌上周章一条命么?万一他当真遇到不测,又该如何?
似乎是看出他所想,周章又道:“臣受国厚恩,忝窃高位,常恨无报效处,亦恐溘先朝露,坟土未干,而身名并灭。今将士浴血,臣亦望亲复尺寸之地,冀留芳名于万古,还望陛下俯允!”
刘钦便无话可说了。过了一阵,他道:“好。你此去但有所需,我无不允准,必要时,也会派兵马给你。另外,还有两人要同你一道过江。”
周章沉吟,“不知这两人是?”
刘钦微微一笑,难得同他开了句玩笑,“暂且保密。”
周章怔了怔,迅速回神,两人又说了一阵安顿叛军士卒的事,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出宫了。
踏出宫门外边,仰头看天,不知为何,周章耳中忽然响起一句“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好像以他如今功业之盛,他也不过只是天地之间一粒灰尘,扬起落下,无处依着。
这念头一经出现,就挥之不去,像是老鼠一样,从背后一点点啃食过来,不疼,却也忽视不得,没来由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他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之色,却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是翟广。他身着都指挥使的朝服,迈着大步从他身前经过,看样子正要进宫面圣。
周章不由站住了脚。在翟广身上见到这身,虽然早有耳闻,仍是让他生出一瞬间的荒诞之感。
翟广也看见了他,不计较两人曾经生死相搏,机关算尽,竟然神色如常地对他点了点头。
若以两人官职而论,他此举算是失礼,但翟广点头打过招呼之后,便转身走了,周章愕然站定,也没能反应过来。
翟广身上八分草莽之气,还有两分土气,穿着一身官服,实在不伦不类,看在周章眼里,不由想到了“沐猴而冠”四字,望着他背影皱了皱眉头。
但他知道刘钦收降此人的用意,自然不会多说,心中所想,翟广也不会听见。
此时翟广只一门心思往前走,被宫人引到东暖阁,那里的人说刘钦刚刚离开,被引到平台,又说刘钦刚走不久,吭哧吭哧赶到乾清宫,这次刘钦总算在了。
翟广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虽然刚刚开春,天气尚冷,还是走出一身热汗,见到刘钦,行礼之前先道:“陛下好脚力!”
刘钦知道要他给自己行跪礼,他现在心里还别扭得很,也不强求,闻言微微一笑,“先教你熟悉熟悉宫里的路,免得日后你万一用上,后悔现在没多走走。”
现在没有旁人,刘钦的玩笑开得过火,翟广却呵呵一笑,不害怕,也不放在心上,“陛下叫我进宫,是终于定下差遣了?”
“嗯。”刘钦应道:“我想好把你放在哪了,你不妨猜猜看。”
“那大约是在京城。”
“你身上穿着的是都指挥使的官服,就是猜在陕西,也不该猜京城罢。”刘钦一笑,“你莫不是想,我留下你,只是给天下做个样子,其实对你颇怀忌惮,必须把你放在京城,留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么?”
翟广暗吃一惊,身体微微一动,眼中露出一瞬间的惊疑之色。但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在椅子间坐定了,仔仔细细看向刘钦。
过了一会儿,他道:“若是我与陛下易地而处——这样说该是犯上了——恕我直言,陛下恐怕难有外放之日,只能在京城里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
刘钦又笑,这次倒当真开怀了,“所以你不是我!你是睢州人罢?让你去河南都指挥使司,你意下如何?”
翟广一惊,霍然站起,脱口便问:“什么?”
他这反应显然让刘钦颇为受用,“坐下说话。”
“从夏人侵关之后,你就离开老家,这些年再没回去了吧?河南一地,新近收复不久,百废待兴,还有些土匪流寇未被肃清,正需人去整顿。江北也有些义军结寨自守,抗击夏人,朝廷已决定同他们联络,此事也需你出一分力。具体如何,等到了江北,自然有人向你讲解清楚。”
“你也不用担心。你的那些旧部,除了景山和宋鸿羽之外,其余人你只要开口,都可以一并带去。这两人留下,是堵朝廷众口,也是安我的心。既然军权敢放给你,就不会特意派人辖制于你,处处掣你的肘,我要做样子,也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至于朝廷众将……没人会找你的麻烦,要是有,你只管告诉我,自有朝廷出面。”
翟广愕然,“陛下,你难道不怕……”
“不怕。”刘钦答得果断,“等你听完,知道我放你出京,到底是要你做什么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不怕了。这次去江北,还有两个人和你一起,一个是周章,同你打过交道,另一个你应当很感兴趣,有话问他,可他一直没有向你答疑。”
“周维岳!”
“不错,就是周良翰。这次我要用他布政一省,尽行新法,你大可以在旁边好好看看,看看我这条路到底长什么样子。”
翟广慢慢坐回到椅子里面,“陛下,你当真……当真不是寻常人,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要是真有此意……”他猛然重新站起,“我也不是无耻之徒,拿我父老乡亲的血去搏甚么富贵!你真容得下我,让我好好理政,护民一方,就是不给我发俸禄,我也豁出去干!你不起疑,我也绝不负你!”
“好!”刘钦也站起来,往台阶下走,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开始翟广没有看清,等再走近两步,登时会意。
“我也不和你击掌为誓,这是咱俩那两截披风,”刘钦将左手递给他,“这是之前我的那截,你带过去,你的那截就留在我这儿。你我两不相负,这件披风就还有再拼上那日。”
翟广接过来系在腰带上。
他心中始终有一个遗憾,不曾对旁人讲过。
那就是他虽然心怀一腔爱民之心,可成势之前,所经营之地多是穷乡僻壤,不出数县之外,成势之后,又忙于攻城略地,从不曾认真经营过什么地方,最后失败的根源便也在此。
若刘钦真以河南一省交予他,既是了却他一桩心愿,也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好好看看自己。感激之情,何可言说!
“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刘钦却忽然话锋一转。
翟广拱一拱手,肃然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