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第2/2页)

陆宁远一怔,“晚辈多造杀孽,自有后报,然而所行之事自问无愧于心。心中之惑并非源于此……”

他垂下眼睛,思索片刻,复又抬眼,“大师,晚辈有一旧物,乃是一柄长剑,随我征战多年,不忍见弃,如今天下已定,却不知该将它安放何处?”

住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平静,“原来如此,是老僧妄加揣测了。剑者,利器也,然利器之用,不在其形,而在其心。《华严经》云:一切唯心造。想檀越所问,非剑之安放,乃心之安放。心若不安,剑无所归;心若安,剑自归鞘,狂心顿歇,歇即菩提。檀越若能歇下狂心,剑自归鞘。”

他说到最后,落于“狂心”之上,仍是不解其意。陆宁远抿了抿嘴,这次却没反驳,一手握在膝盖之上,似在措辞,半晌又问:“鸟栖于林,鱼游于水,世间万物,各得其所,亦各有所归。然而晚辈想问,若是江上之舟、风中之叶,漂泊江海……最后奚将安归?”

他话说至此,住持才明白他真正所问,点一点头,“檀越所言,皆是表象,实则心有所执,看舟看叶,方觉漂泊无依。”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江上之舟、风中之叶,看似漂泊,究其根本,亦不过是因缘而会。舟行于江,叶舞于风,皆为自然之法。檀越所忧之‘归’,在佛法看来,本无定数。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江海自可容舟,天地亦能纳叶,心中若了无挂碍,又何称漂泊?就如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心无所住,处处皆安,江海天风,皆为所归。”

陆宁远一怔,身体前探,这一次不假思索,“人说镜中之花,水中之月,皆为虚幻。若是我立于镜前,镜中之人,是我非我,我又怎知他是我?若世上无我,镜中可还有我?”言语之间,忽然有几分急切。

住持对他所问有几分意外,认真打量他片刻,“阿弥陀佛,檀越此问,已然触及‘我执’的至深妙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镜中之花,镜外之人,其实皆不过是虚幻影像。五蕴无常,诸法无我,生灭皆空,一切法皆无自性,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又与镜何干?若无我相,镜中镜外,何以有我?”

陆宁远凛然一惊,手不由从膝盖上拿开了。

隆隆者绝,赫赫者灭,有若春华,须臾凋落。得之不喜,失之安悲?

默然良久,他又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晚辈执于色相,却不知空为何物。”

“阿弥陀佛……空者,非无,乃无执;色者,非有,乃无住。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檀越所执之‘色’,亦是‘我执’,如云如雾,终归空寂。若能放下此执,即见空性。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佛法无边,随缘而行,随缘而住,随缘而灭。”

“有我无我,随缘而灭……”陆宁远喃喃道。万籁俱寂,忽然,一声钟磬从寺庙深处悠悠响起,余音杳杳荡来,陆宁远回神站起,双手合十,浑身颤抖着向着住持深深一拜。

可当他站起时,这阵颤抖忽地止住,“多谢大师开悟,晚辈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