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柔软

凛冬无情,风雪压弯了宫中大片的梅花树。

朱鹤堂脚步匆匆,正从坤宁宫出来,迎面便撞见一行宫人,有两个头上戴着兜帽,他心中疑惑,又折返过来:“你们是谁,见了本殿下竟然不露出面容,宫里的规矩何时这样不堪了!”

为首的太监他认识,是坤宁宫的掌事太监。

头戴兜帽的两人动了动。

为首的太监心虚,立马呵了呵腰,往前挡了两步,将那两人罩住了:“禹王殿下,这是奴婢的徒弟,前些日子在外办差冻伤了脸,还没好全乎呢,不敢吓着宫里的贵人。”

朱鹤堂狐疑:“冻伤了脸!我管你是怎么样,也不该在宫里遮遮掩掩的。快摘下来!不然本殿下立马治你们一个不敬之罪!”

太监腿脚都在打颤,脑子转冒烟儿了都没想出办法让这小祖宗松口。

好在这时身后的门忽然开了,走出来一个身着蓝色宫装的女子:“殿下,您怎么还没回去?若您现在不想回,不如再给娘娘念念书吧,娘娘近来身子不好,您多陪陪她。”

朱鹤堂一下子就炸了。

“不行,我,我还得回去做老师布置的课业呢,我,我先回去了。”脚步生风,走得飞快!

宫人将太监一行人迎了进去,进宫后才将大殿紧闭。太监打了帘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国舅爷,娘娘在里边儿等您呢,您进去就是了。”

陈国舅嗯了一声,摘了身上的斗篷扔给一旁的宫人,进去才见殿中的凤椅上坐着的女人。

“你不会教孩子,怎么把他教成这个样子,听见你病了反而躲得远远的。将来要他听我们的,还不知要废多少力气!”陈国舅说话毫不客气。

皇后也有些病容,讷讷地喊了声父亲:“他本来就是这样……再说,我若让人把他教得太好,将来不也是隐患吗?”

“这样就好了,莽撞一点,心思浅一点,将来朝堂才能稳稳地掌控在父亲手里。”

陈国舅:“这个先不说了,暂时也不重要。我现在有一桩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红锦的盒子,递给皇后:“你把皇上的药换了,换成这个。记住,你得避开黄荣,那个老货我暂时还拉拢不过来,你得小心他。”

红色的药丸,静静地躺在锦盒里。

皇后吓了一跳:“父亲!”

“你,你要干什么!”她毕竟还是陈国舅的女儿,看见这东西就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忽然惊惧起来:“您要我把皇上的药换了,这,这是弑君!”

陈国舅道:“放心,这只是让陛下昏迷的药……不会闹出大事的。”

“我的女儿,皇后娘娘,你要想清楚,只有父亲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你才能安安稳稳的。朱鹤堂年纪还小,根本不足为惧,到时我扶你垂帘,前朝后宫都掌握在我们父女手中。”

陈国舅回了府中。凛冬的天气刺骨的阴冷。

他抬脚便进了书房,门前侍从禀报他:“五爷过来了……”

王璟立在窗下,这次他过来,是将京师布防图送过来的。等陈国舅落座后,他便将东西递了上去:“我命人核实了两处地方,这张图纸是对的,您这下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可是此次谋事最关键的东西!

陈国舅眼前一亮,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好啊,好,难为你费心。”

只是他又记起来什么,*抬眸道:“我记得你府里有个幕僚,人很厉害,这图是他挖出来的吧,你把他送到我这里来。”

陈国舅近来接连除掉了宗室两位世子,除了朱宁玉外,剩下的都不足为惧了。都是王璟给他出的计谋。这个女婿近来行事愈发老辣了,与从前温和谨慎的行事之风一点都不一样。

想来那个幕僚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王璟眼皮子一跳:“还是个年轻人,行事不稳重,怎么敢把他送到您身边来。若是办错了差事,也是我的大过。”

这下他终于知道那个年轻人身上,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究竟来自何处了。

很危险的感觉。很不好受。

他怎么敢让一个对未来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的人,脱离自己的手心。

陈国舅眯了眯眼睛:“我很喜欢他,你把他送来就是了,年轻算什么,只要得用,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他是西北大将出身,即便上了年纪,说话也依然有足够的威严。

王璟无法,只能应下。

只是正在他要退下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一道冷酷的声音。

“还有,陈王那个孩子,决计是留不得了,冬猎前必须解决掉他。高文邠蠢蠢欲动,我看他是有异心了,也不知道他联合了多少人要与我作对……你帮我查清楚。”

王璟垂眸。

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的,不能有任何差错,冬猎之后很多事就该尘埃落定了。至于要查清背后靠拢陈王的人,这根本不用他查,赵枢有多少势力,陈王背后就有多少。

陈国舅只看到了高文邠,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好。”

腊月底的时候,高文邠忽然雇了一个商队北上,径直往蓟州去。不过三日便到了,途中跑死了不知多少马匹。

工匠送到冶炼所,隆泰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六个技艺纯熟的老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挖的,这批匠人立马便解了蓟州的燃眉之急。缸炉连夜烧了起来。

朱宁玉第一次进冶炼所的时候,跟隆泰方才看见匠人的表情的一样的。只他内敛些,不管多么震惊都放在心里,凝肃着脸站在最前面,听隆泰给他介绍这里打的兵器。

没错,他站在最前面。

他的先生反而不知何时隐退在了他的身后,只是看着他,必要时提点。

“先生,这些兵器,打得太慢了。我快没有时间了。”他有些沉默。在隆泰走后,才对身后之人露出少年的脆弱。根本不复方才在人前的稳重威严。

“殿下,是你的心不定。”赵枢负着手,目光看向燃着熊熊火光的缸炉。

朱宁玉垂眸,默声道:“您说得是。”

“只我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我怕我若输了,也要连累他们丧命。还有您……”赵大人为他所谋甚多,他不敢想若是他败给了朱鹤堂,先生会不会对他失望。

先前有多意气,如今就有多沮丧。

身上的担子太重,他终于有了一丝恐惧。

赵枢并不责怪他,毕竟他还是个少年人,年岁太轻,没有经历过太多事。

他也没有让他停歇,当夜便摆了鸿门宴,把蓟州总兵张荣寿请了过来。朱宁玉得单独去见他。

赵明宜准备的席面,她盯着仆妇送进了厅中,很快便见赵枢出来。他今日闲适得紧,只穿了身青白的右衽领袍,束了玉冠,五官在傍晚淡淡的明光下格外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