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这船的形状与一般的航船稍有不同,船身要更宽一倍,在两侧有着明显的延伸,正是彼此连接所用。
入水的船只仅在临岸卷来的浪中轻微晃动了一下,就已稳稳地停住,吃水不浅。
“说起来,今日是否风大了一些?”范璋透过清晨的薄雾,远远向着这边看来,忍不住出声问询。
“风大也无妨,这些船只都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风大浪急,也能平稳渡河,俱是我与刘使君一艘艘查验过去的。”卫觊答道。
刘备点头:“荀军师向陛下建议今日出兵,也自有他的想法。”
范璋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见刘备和卫觊都这么说,也暂时按捺下了疑惑。
该说不说,可能刘备的话还更有说服力一点。毕竟,虽然这位刘太守刚刚上任河东,就先坑了他一把大的,但姑且不提,能骗到人也算是本事,就说这一坑,是把他和陛下捆绑在了一条船上,范璋就得称刘备一句好兄弟。
“行吧,反正又不是让我去渡河……我的天!”范璋忽然一句惊呼,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身边的人。
卫觊咬了咬后槽牙,才忍住没把对方一把甩出去。但在循着范璋的视线向那边看去的时候,饶是他自觉自己也算见识不少,仍是瞳孔一缩,“陛下他——!”
河边誓师出征、祭祀三牲的礼台已然就位,缺的只是那位发号施令的主角,而此刻,这位流落河内的汉家天子终于衣冠齐整地抵达此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不是寻常的齐整,而是从十二旈到冕服的衣冠齐整!
卫觊此前就觉,陛下哪怕衣着平平,也实在有天子气度,尤其是能气定神闲地提起种种常人所不知的东西时,对下属包容有加、令他们各司其职时,都是远非旁人可比的仪态,但直到今日,天子冕服加身,他才发觉,究竟什么才叫真正的皇室所出!
因十二月日出得迟,此刻晨光未明,只从天边透出了丝丝缕缕的霞光,但在陛下的十二旈宝珠以及冕服之上,好像已提前爬上了一层流光。金丝银线的奇彩,就这样随同陛下登台告祭,跳入了所有人的眼帘。
他此前只知天子遇难外逃,为黑山军所救,却不知道陛下的这身龙袍仍在,也在此刻,变成了鼓舞士卒渡河的最后一道加码!
那毫无疑问,是一身民间纺织手段无法做出的衣衫。
相比于张燕,卫觊这位河东士族富户还要更加确定这一点。
就连荀攸,虽然在这一抬眼间,奇怪于为何这冕服和他曾经远远看到的大不相同,也只当是他并未看到最为正经的一套,再就是奇怪两句,为何陛下之前被张让等人裹挟外逃,居然还能带上这一身。却从未怀疑过,陛下穿着的只是一身从其他地方带来的伪装。
这无疑是一套让陛下笼罩于天家宝光之内的龙袍,是一套让士卒愈发笃定要向对岸进攻的冕服,是此刻告祭苍天与大河最有权威的一身衣服!
刘秉举起手中的酒杯时,台下已跪倒了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也再度响了起来。
一想到接下来的渡河可能会与对面展开怎样的厮杀,又有可能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刘秉的心中就有些发沉。
但他知道一个道理,叫做开弓没有回头箭!
心情越是沉重,他的声音也越是简短凌厉,却好像也恰恰适配着此间的气氛。
“请祝苍天,今汉家子刘秉,欲砥柱镇流,强渡大河,献三牲为祭——”
“众将士听令,随朕渡河,杀敌!”
旈冕的宝珠在青年的眼前晃动了一刹,碰撞出了一串零碎的声响。
它们像是一个引子,炸开了高台之下更多的声音:“渡河!”
“渡河!”
“渡河——”
信号传递到河边,当先下水的十二艘船只即刻离岸而去。
刘秉死死捏住了手心,目光一瞬不眨地望着河面。
只因在船只冲破河上雾气的刹那,它们也不止是航行在了河内兵马的眼中,更是出现在了河对岸董军的眼中。
烽火台的信号,立刻就燃烧着发送了出去。
火势汹汹,黑烟滚滚,正是对面最高一级的预警信号!
不过当先一步出现的,不是敌军的兵马前来拦截,而是这十二艘船和紧随跟上的小船一并在河中的某处停了下来,停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一尊尊铁牛,被撬动着从船上狠狠地砸了下去,落入了因风大而浪潮汹涌的大河之中。
这重物落水的动静,险些把船只都拉拽着侧翻过去,幸而船中的士卒已飞快地调整了船上的重量,让其稳稳地停在了河面上。
“咚——”的第一声,是水花炸开在了河面上。
“咚——”的第二声闷响。
是地锚入水,砸入河底。
铁牛连接着船只的锁链,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拉紧了,船只随同河水的流动,向下游方向移动了一丈有余,就并未再动,船上的士卒也放下了手中的船桨,不必再依靠着人力对抗河流的推力。
像是从河的一侧到另一侧,摆出了十二根桥墩。被铁链连接着锚,扎在了河上。
这还是十二根带着“铁甲”的桥墩。
渡河搭桥之地两侧烽火台上的董卓兵马,在发觉望楼之上反而无法射中航船时,便已纷纷操持着弓弩向船只射来,但在他们的箭矢抵达之前,“船夫们”早已弃桨而取盾,在这十二根桥桩之上一字排开,挡住了这一轮箭雨。
虽有几名士卒的反应慢上了一些,被西凉军的箭矢命中,倒在了船板之上,但在河岸的另一边,他们的援军也已经出发了!
船只起航之地,有人吹动了号角。
号角震响,不似呜咽,而似猛兽的嚎叫。
霎时间,数十艘船只不曾经过演练,只按照着先前的编队,冲向了自己的对应的位置。
这些船只,即将连上那些“桥桩”,组成一条横跨于此地的浮舟之桥!
“快……快去禀报军师!”西凉军士卒大惊失色,眼见此景与军师此前所说的不同,顿时有些慌了神,连忙让人飞马去报。
幸好贾诩此前有多余的时间考察河岸,已觉河道在这一段明显要距离更近,让大军驻扎之地正处于此地和孟津之间。
那匹报信的快马在一炷香的时间后,便已抵达了贾诩的面前。
狼烟烽火的示警,早已让此地的士卒匆匆起身整队,进入了备战的状态。贾诩也已翻身上马,随同段煨一并行动。
信使跳下马后,顺着士卒的指路,飞快地冲到了贾诩的面前。
“军师——情况不妙!”
他语气急促地将此地的情况尽数说了出来。在听到铁牛入水,定住船只的时候,贾诩平稳的面色也有片刻的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