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新的史官……”孙轻听得耳边嗡嗡回响,本能地又重复了一次陛下的话。
他说,往日的史官,看不到五谷生发,百姓温饱,也未必看得到,这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背后,有多少底层将领的辛酸苦楚。
既已重定江山,为防朝廷无人可用,官员都是重新选拔出来的,为何不能连史官也重新培养一批呢?
如果说陛下为了记录下荆州平乱、凉州除贼战事中将领的英姿,想起朝廷当下史官的空缺,已让人倍觉感动,那么,这一番增补的话,对新一代史官的考量,就真是让人心神动荡。
“对,新的,能把更多应该被记录的东西写下来,让后世以史料的方式记住它们的史官。”
刘秉迎着田间的一片青葱,继续说道。
其实最开始提到史官的时候,他还真就只是出于名场面打卡的想法,希望这个削弱版的赤壁之战,就算有可能无法变成演义里精彩绝伦的过招,也能让人记住这些为定太平而奋不顾身的将领。
但他越说,也越是觉得,这个新时代史官的选拔,真有其必要性。
“甚至有可能,看到的并不仅仅是此次赤壁之战的将领表现,还有此战之中的小卒,能把这一代战争中的伤亡情形也一并记录下来,记录下冶铁技术、打造武器甲胄的技术。”
“看到的也不仅仅是洛阳的土地重新恢复作物生长,也把这一代的农耕技术用更为详实的笔触记录下来,留到下一代以便查阅。”
“朝廷近来指导军屯精耕细作,用的还是前汉的那本《泛胜之书》吧,但是从前汉到如今,相隔百年,百姓之中又有多少经由实践测试出来的新发展呢?它们都没法脱离口口相传的传播途经,达不到更多人的面前。可若是记载于史册,就算经由战火纷乱,到了下一个朝代,这份东西总能被保留下来吧?”
“这史书也未必只能束之高阁,大可以展示给天下人看,但凡有功,便可彪炳史册,留名千古!”
刘秉隐约记得,历史上其实是有这种把当朝国史展示出来引发血案的,但他一个本来不是皇帝的人坐上皇位,对前朝几位皇帝的历史又没什么讳莫如深一说,现在对自己的身份也已问心无愧,史官还少一份安全隐患呢。
怕什么,尽管去写,大胆而又详实地去写好了。让文臣武将都看到,朝廷不仅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劳,还会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名垂千古。
“这第一批史官……”
“先从应招贤令而来的人中暂挑两人,任校书郎一职,再从民间挑选有识之人,专门培养吧。”
刘秉缓缓用这份收拢起来的战报,敲打着手心,心中暗道,这么一看,还得早日在洛阳重建官学才好。
这官学虽然建立得要比董卓在关中的那一座要迟,但却起码有三处领先于对方。
其一便是这选拔民间贤才为史官,刻画一幅自下而上的图景画卷。
其二,也是刘秉早前主持河东大疫后所想,该留华、张二位神医在中央,于官学中增设医科。
其三,相比于依靠着大儒之名,将人吸引来此听讲就学,刘秉更希望这官学之中钻研的是经世济民、致用之道。
这官学之中招收的,也就不再是仕宦之后,而是另行一套标准,筛选出有向学之心的人。
“就这么办吧?”
“陛下,其实我觉得我可以……”孙轻眼神发亮地跟上了刘秉的脚步,总觉得这个从民间培养史官这事真是无比适合他。别的有没有记录到位不管,陛下从无到有的发家历史,他保证绝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刘秉脚步一顿:“你什么你,朕近来往返凉州与司隶之间,还没问呢,你这字新学了多少?”
孙轻一阵沉默:“……”
这个,这个问题嘛……
“陛下,我可以解释的!”
……
“连皇宫都还没重新修建,在官舍建完之后,就先重建太学了?”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坐在道旁歇息,与同伴听着一旁歇脚的商人交谈,不由面露几分讶然。
他问话的声音大了些,顿时引来了距离他最近那人的注意。
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年轻人,见他虽是身着长衫,却手掌上满是老茧,不似什么正统士族出身的读书人,不知为何先对其多出了几分亲近。
“你不是听到了风声,来做这第一批太学生的?先前,陛下对一众黄巾出身的将领劝学,洛阳就在传,待蔡师重新整理完毕了书籍,填充太学书库,便是此地要重建的时候,说不定也不再拘泥于门户之见了。有些自知学问不足的,没去参与选官的考核,就在洛阳周遭盘桓,只等着太学重开呢。”
年轻人回答得老实,甚至在这商人看来,不知为何还有几分窘迫:“还真不是因此前来的。”
一旁同行的人干咳了两声,试图转移开话题,向这商人请教道:“那不知,这太学重建后,要如何入学?”
“这我就不知道了,约莫还是要先多读过几本书的吧。”商人摇头答道,“不对,也不好说……此次太学重建,陛下让人放出了风声来,说有两类学生,在入学时的要求,可以没那么高。”
“一类,是从医的。张仲景先生,你们知道吗?”
听那商人操持着荆州口音,年轻人答道:“说来也是巧了,我们虽是豫州颍川人士,但刚从荆州南阳来的,听过这位名医的传闻。听说他常为当地百姓看义诊,救活了不少人,竟连陛下都知道他的名字,把他请到司隶来了。”
商人一拍大腿,对于家乡的名人被外州人士得知,大觉兴奋:“正是正是,这位神医在司隶,与那华神医联手,解决了河东河内的疫病,陛下大喜,便说要为传扬医道尽一份心,在太学增设医科。若是有些医术功底,或许也不需读过那么多书,也能入太学了。”
年轻人和同伴彼此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摇了摇头。这条门路虽说正如这商人所说,放宽了不少限制,但并不适合他们。
二人都是游侠出身,平日里也就能在打伤了人后处理处理伤口,如何能转道学医去?
商人瞧见这两人的小动作,笑道:“别急呀,另一条门路听上一听也不迟。陛下还要一批新的史官,记录朝廷与民间各处,上至朝堂,远至边陲战场,甚至是田野耕作,都要一应记录在册。我们都在猜,是董卓在洛阳放的这把大火,对陛下影响不小,宁可不放过细枝末节,让百姓都获知,也绝不要再有这种众多记载付之一炬的情况了。”
“若不是荆州的捷报刚传回洛阳,我又能送一批新货往荆州兜售,别说,我还真挺想去的。反正洛阳骂先帝的那么多,也不见陛下把人抓到牢里,可见在陛下手底下做史官也没那么危险,那我可就多的是东西想记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