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欲望就像高山的滚石

“你……没有在骗我吧?”池愉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有些不可置信。

“没有。”谢希夷注视着他,他摘下面具后,似乎也没有兴致重新戴回去,“我说过了,愿赌服输。”

他翘起唇角,森白牙尖微微刺探而出,“只是,我身上的剧毒由内而外,你这半颗心脏,也不过是做了无用功,没有任何价值。”

谢希夷说的是假话,他服用这颗丹丸之后,明显感觉到有一阵暖流顺着咽喉流淌而下。这种暖流于他而言,是刺痛,是灼伤,宛如岩浆。

他能感觉到这股灼热的刺痛汇聚到他胸膛之中,一团模糊的血红心脏正在缓慢成型。

谢希夷诧异于它没有被毒素溶解,除了给他带来炽热的疼痛,这颗心脏并没有丝毫损伤。

但他嘴上仍然不服输。

回应他的是池愉的破涕而笑,他道:“我既然做了这个选择,自然也有应对之法——玄寂师兄,那颗心脏已经在你体内了吧。”

谢希夷微微偏头看他,没有说话。

不哭了就好。

谢希夷不是没见过别人哭,他杀戮的对象时常因为恐惧绝望涕泗横流,完全不像是修士。

他会很喜欢这种绝望下的丑态。

但是眼前人,哭得令他喘不过气,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作痛。

甚至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声音在说:只要让他止住眼泪,他什么都愿意做。

这便是不杀他的后患,谢希夷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像是自己。

属于玄寂的部分在被唤醒。

谢希夷的沉默,无疑是回答。

池愉那双因为哭泣而残留着嫣红的眼眸覆着显而易见的期许与欢欣,情不自禁地呼唤道:“玄寂师兄。”

谢希夷站起身,将那副光滑黑沉的黑色面具重新戴上,“放我出去。”

池愉轻轻咳嗽了几下,勉强掩去了说话的鼻音,“不行,我不能放你出去。”

谢希夷笑了起来,重新恢复了他那愉快的音色,“你关不了我的,不想受伤,就放我出去。”

池愉小声嘀咕道:“我赌你不会伤害我。”

谢希夷:“……”

他语气有些危险道:“你别得寸进尺。”

池愉笑着道:“是玄寂师兄你给我得寸进尺的机会的。”

“……”谢希夷没有再说话。

他看了池愉一眼,离开了。

池愉能感觉到秘境又开始轻微晃动,显然是在被谢希夷攻击。

薛怡又出现在他身边,道:“既然他已经服用了丹丸,为何不将他放出去?我本来以为这个秘境能关他个一年两年,但现在我要改个口,至多一个月,这个秘境就会被他攻破。”

池愉不答反问道:“前辈你知道他有了我那颗心脏之后,我的玄寂师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吗?”

薛怡道:“据我所知,应该不会立刻就有效果。”

池愉有些失望,“那要多久?”

薛怡想了想,道:“不知道,想来应该不会很慢。”

池愉道:“我不能将还没有恢复记忆的玄寂师兄放出去。他一旦出去,就宛如猛虎出笼,我很难管到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只要玄寂师兄回来,我们才可以正常对话,玄寂师兄会听我的话的,但是现在的玄寂师兄,他听不听,都只看自己的心情。”

薛怡道:“你要继续关着他,我没有意见,但是,你不能毁了这个秘境。”

池愉笑道:“我知道,前辈你放心吧,我并没有将这个秘境当成工具,我也知道它对你的意义。”

薛怡道:“如此便好。”

秘境的时间在流逝,谢希夷却很少在池愉面前出现。

池愉开辟了个洞府,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他的心瘾如期降临。

那是无法言说的痒意,密密麻麻深入骨髓深入灵魂。

池愉咬着手臂,元婴期的修为令他的体魄格外强健,即使如此,他依旧将自己的手臂咬得鲜血淋漓。

洞府的气温骤然降低,冰霜从洞府门口蔓延进来,谢希夷的身影出现了。

他站在玉床旁边,看着池愉在床上大汗淋漓,“需要我帮忙么?”他低哑着嗓音,开口道。

“……”池愉费劲地睁开了泪水朦胧的眼睛,松开满是血的手臂,声音沙哑地道:“我不需要。”

谢希夷对他的回答仿佛并不意外,“这样强撑,有必要么?”

纵使痛苦难耐,池愉依旧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道:“玄寂师兄,我在罗珀进学修禅的时候,你夸过我有佛子之姿。既然我被你盛夸到如此地步,怎能不表里如一?心瘾的确难耐,令人疯狂,但克服它,也是一种修行。”

“人的欲望就像高山的滚石,一旦落下,就永无止境。我不会屈服于它,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向你求助。”

池愉浑身发起剧烈的颤抖,他缓了缓,继续笑道:“玄寂师兄你应该不会连我都不如,在我忍耐的时候,你反而忍耐不住,向我扑过来吧?”

谢希夷轻轻笑道:“我不会,我倒是很好奇,你能否真的表里如一,撑到结束。”

池愉道:“我会的,而你知道,我能做到。”

谢希夷不语。

清心悟道茶在之前有用,但这次彷佛有了“耐药性”,含了一小块迟迟都没有结束。

而这东西又很珍贵,玄寂师兄所得也不多,一点都不藏私地全给了他,池愉很珍惜,因而舍不得花在这上面,简直暴殄天物。

这次只能硬熬过去。

谢希夷在旁边看着他,池愉也好像能转移些许注意力,“……这心瘾的确令人痛苦,像是有几百万只蚊子、一亿只蚂蚁在咬你,但是,我一直觉得,能忍受这世间所有纷杂的欲望与诱惑,并且还能保持初心,才是真的令人佩服。”

“或许我还没到达那个程度,但无疑,我正在往这个方向迈进。忍受这种心瘾,是我对我自己的磨炼。”池愉难耐地喘着气,继续笑着道:“不能忍受欲望的人,与野兽有什么区别呢?——玄寂师兄,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在说你。”

谢希夷轻轻地磨了磨牙,并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并没有影响池愉说话,其实他神智已经有些不太清醒,说话一顿一顿的,“真的很难受,好想要……但是这是最表层的‘我’,‘我’承载纷乱的欲望、邪念、七情六欲,但最深层的‘我’,会让我克服浅薄的‘我’,时刻做这种斗争,才会得出般若智慧的果实,最后得到无余涅槃。”

“我现在在跟‘我’作斗争,玄寂师兄,我没有让你失望,我并非有欲求就一定要满足,我仍然在修行。”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浑身开始渗出汗水,法衣一层层浸透,玉床上流淌着明显的水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