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0章 不见天梯之下祸,仙宫犹奏伤南庭(第2/3页)

他咽下血沫,咽下泪涕,依旧埋着脑袋不敢抬起,蠕声道:

“高……”

“不对。”

“道殿主琴艺高超,举世罕见!”

“不对。”

“道殿主举世无双,对琴曲之道……”

“还是不对。”

道黛儿冷漠的端坐在冰桌之前,其视下冰牢似成了阴曹地府,这桌下之人,是那待审判的罪人。

月宫奴读懂了什么。

此问非问,答非所答。

道穹苍不是在要一个无关紧要的评价,他只是在还原。

还原当时冰牢甬道发出异响时,他也还是黛儿时,自己没见着的,他跟月宫诲发生过的一些事?

“殿令大人觉得,我的琴艺如何?”道黛儿再度出声。

月宫奴知晓道穹苍有一个怪癖。

他从小自视甚高,并不喜欢重复很多遍同样的话。

这会让他觉得要么是自己蠢不会表达,要么是对方蠢,那就更没必要多次表达。

能一句话说三次,看得出来,这问、这事,在他心中份量极重。

月宫诲跪伏在地,浑身颤抖,拿捏着腔调,为了活命只能哆哆嗦嗦的回答道:

“我怎敢评价,肯定是出神入化……呀……”

这用词,这语气……月宫奴深深闭上眼,她完全看明白了。

道穹苍是月宫诲,月宫诲是黛儿。

冰牢不是冰牢,是一墙之隔的甬道,是看不见的黑暗与肮脏!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月宫奴大抵已能想象得到一个大概。

她无法置信的是,就当着自己的面,就隔着一堵冰墙,也知道黛儿是月宫离的人,诲老……月宫诲,真敢如此?

他不是为了阿离、阿四的正事而来吗?

就因此,月宫奴之前甚至怀疑过,那些看上去像是泼脏水的事情,都有可能是道穹苍的一面之词!

“嗡……”

冰牢之中,剑吟声动。

佛剑,怒了!

月宫奴脑海里闪过最初时问道穹苍,打算如何处置月宫诲时的场景。

对方的回答是:“看你。”

这时月宫奴才明白,早在那个时候,他就知晓了自己此刻的答案。

可是……

月宫诲,能杀吗?

便是此刻身堕寒狱,沦为罪人。

月宫奴依旧知晓,自己是寒宫月氏之人,是寒宫圣帝的女儿,是圣帝传人月宫离的姐姐。

自己的一举一动,哪怕再小,都会被有心人放大,继而影响到阿离和父亲,让他们无端承受多一些的攻击。

“寒宫帝境的人犯了错,会有寒宫帝境的规则审判,审判司都无权干涉!”

这是月宫奴从小到大被灌输的信念,她亦坚守了一辈子。

也正因由寒宫帝境的人团结一致,尽皆坚守这般信念,她在三十年前那次犯错之后,才能活着。

“冷……”

月宫奴握着佛剑,冷到打颤。

她后知后觉,道穹苍的小题大做,不是为了对付月宫诲,而是为了针对自己!

她忍住了。

如果现下提剑斩了月宫诲。

那斩掉的不止是人,还有自己过往的坚守,也否定了在寒狱三十年的空白。

更因此,会全了他道穹苍最喜欢看到的,在他人身上验证自己的“神鬼莫测”之名!

“铮……”

可便也是这时,鸾雪弦动。

那是道穹苍双手提起站立时,发出的毫无意义,却让人完全心乱的嘈杂之音。

面对月宫诲的忏悔,他没有丝毫领情,如神明一般漠视着墙角污秽,继续往下问道:

“殿令大人,也会弹奏《伤南庭》吗?”

砰砰砰!

月宫诲拼命磕头。

用力之巨,像是要把脑浆砸出来。

“放过我……”

“放过我吧!!!”

他便再重复了一遍:“殿令大人,也会弹奏《伤南庭》吗?”

“我不会!我不会弹琴啊!”月宫诲状若疯魔,抬起头来时,眼球都几乎是爆出来的。

“殿令大人,也会弹奏《伤南庭》吗?”回应他的,是梦魇缠身般的循环折磨。

月宫诲崩溃了,毫无意识的呢喃着,嘴里发出了一个无力反抗的怪异声音,像是女声:

“也、也会……吧?”

道黛儿便接着往下道:“殿令大人来我乾始帝境吧,刚好我那里有位置空缺,缺个圣帝传人。”

“我、我不配……”

“你确实不配,所以不是过来任职,只是来一下,便今晚吧。”

“来、来干什么……”

“没什么。”道黛儿居高临下,漠然道:“本殿想听你单独为我弹奏《伤南庭》。”

……

咚!

月宫诲一屁股软倒在地。

发出的声音,恰如彼时隔着冰墙,月宫奴听到的那声古怪的异响。

吱——

佛剑怒仙,在地上擦过一道深深的剑痕。

月宫奴浑身颤抖,不是冷的,而是气的。

那本来重到双手难以推倒的巨剑,这会儿给她用力提了起来!

“伤南庭……”

月宫奴失神摇着头,面布冰霜。

她无法想象,倘若彼时甬道间的黛儿不是道穹苍,而真的是黛儿……

她甚至不敢想象,倘若自己不是月宫奴,不是阿离的姐姐,不是寒宫圣帝的女儿,而只是一个相较之平庸了哪怕只半个阶层的罪人……

她从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这个世界。

但在寒狱三十年,本以为看尽了人情冷暖的她,于此刻再次大开眼界。

“伤南庭!”

月宫奴咬牙切齿,提着怒仙佛剑,一步一步走到了缩到墙角,避无可避的月宫诲面前,“你为阿四而来!你本为阿四而来!”

“月宫奴,你不能杀我!”

“我是护灵殿的殿令,你要勾结外族,弑杀族中长老吗……月宫奴!醒醒!”

“……”

“小姐!奴小姐!”

“放过我吧小姐,这是都是他的幻术,他逼迫我做的,这不是我的本意啊……”

那或咆哮、或求饶的魔音在耳畔缭绕。

那或癫狂、或哀求的面孔在面前变转。

正如现世与臆想之世的交错,自我与他人眼中自我的崩解,当怒仙佛剑高高提起时,月宫奴其实已经听不见多余的声音。

她脑海里闪逝的画面,只剩下自己,这么多年来无数个自己。

身处寒狱。

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所有。

三十年了,在这里她枯燥地坐着,忏悔着,只剩下鸾雪为伴,依旧认为这是“该”。

该吗?

“嘭!”

一剑剁下,血花飞溅。

月宫诲下半身直接离家出走。

“啊——”耳畔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依旧遥远,并没有触醒月宫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