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以马奇和李光地为首的满汉官员念完祭文之后, 康熙帝在太和殿升座,接受王公大臣文武官员们的新年大朝贺。

朝贺完毕,康熙帝在太和殿内设茶座, 邀请大臣们入殿饮茶。

这个大臣们,自然是有的能进,有的不能进的。

不能进的,也没在外面干站着等着, 而是有太监托着茶盘给送茶,这是御赐茶,必须得喝。

零下十多度的早上,太监不知道从哪里端上来一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好的茶来给你喝,就问你喝不喝。

德亨,当然是要喝的。

别人都喝,他也不能不喝啊。

有幸入殿的可以喝皇帝御赐的热茶,这没有荣幸入殿的, 可不就得喝这冷茶了吗。

德亨小小抿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含在舌上, 心里在祈祷,千万不要拉肚子啊。

唉, 看那些头发胡子发白的老头儿们,大冬天的居然要吹着冷风喝冷茶,他们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肠胃还好吗?

相近的官员们都三三两两的捧着茶碗小声说话,德亨看了看自己左右,都是宗室王公, 都是不认识或者不相熟的中老年大叔, 有两个面熟的, 一个是裕亲王保泰, 一个是已故恭亲王常宁的儿子贝勒海善。

像是雅尔江阿、衍潢、讷尔苏等,都入殿去了。

“嘿,嘿,德亨、德亨……”

德亨循声望去,见是贝勒海善。

海善见德亨看过来,提醒道:“你的白鹰呢?已经有人开始献祥瑞了,你还不快备好,等会就轮到你了。”

德亨咽了口口水,小心蹭到海善身边,小声问他道:“你可知道,别人都献的什么祥瑞?”

海善以为德亨是怕自己的比不上别人的,就笑道:“据我所知,不是嘉禾、灵芝,就是白狐、白鹿,还有进献火红火红的珊瑚的呢,要我看,你那白鹰最是稀罕,应拔得头筹。”

德亨知道祥瑞是分等级的,似是白狐、白鹿这等瑞兽,为上等祥瑞,似是灵芝、嘉禾这等草木类,是下等祥瑞,似是他的白鹰这类的飞禽类,则是中等祥瑞。

他知道的这些常识,海善也应该知道才是。

德亨疑惑:“我的白鹰,应该是比不上白狐和白鹿的吧?”

海善嗤笑一下,发现自己鄙夷的太明显了,就收敛了神色,跟德亨小声解释道:“什么白狐白鹿,指不定是那些人怎么弄成白色的呢,早就不稀奇了,但我是知道你的,你肯定不会弄假,所以,你那白鹰,一定是真的,相比于那些草木,你的白鹰自是要得头筹的。”

德亨心下更沉重了几分。

海善还张首四顾寻觅道:“你的白鹰呢?刚进宫那会我还见着的?这会子你搁哪去了?”

又看着入殿进献的人依次出来,却是没有太监来宣德亨入殿,不由奇怪道:“应该到你了,怎么还没动静?”

其实海善奇怪的是,进献祥瑞,怎么都应该是德亨先进,别人排在他后面的,怎么别人都出来了,还没叫德亨呢?

德亨心道,自然是因为,我将雪女留在车里了,而且,我没去礼部给雪女报名啊,进献祥瑞名单上没有雪女,自然也就不会叫我了。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德亨在心里无限循环祈祷。

至于被告出来,那就等告出来再说吧,见招拆招好了。

魏珠从殿内走了出来,站在太和殿高高的台阶上,大声宣布口谕:“古史中如皇帝鼎湖乘龙,及周穆王宴于瑶池之事,皆非正史所传……遇祥益谦,遇灾知敬,乃人君应天之实事。亦无时不致其谨凛而已。”

德亨听着听着,不由开心的笑了起来。

康熙帝的口谕他听懂了,这么洋洋一大段话,意思只有一个:朕不信祥瑞之说。

古史上说的皇帝乘龙,王母在瑶池设宴宴请周穆王这样的故事,都不是正史上所记载的,不过是文人墨客在写文章的时候,引用增添文采的罢了,其实不能相信。

如果遇到吉祥之天象、事物,为君者,需要更加谦逊勤政;如果遇到灾难,为君者要及时反省补救。

这就是康熙帝的“人君应天”观。

此时此刻,德亨真心觉着,康熙帝被后世称为千古一帝,是有其道理在的。

此时此刻,德亨就非常想抱着康熙帝的大腿喊一句:您真是一个好皇帝!

他的雪女保住了。

周围都是嗡嗡嗡的交头接耳的声音,唯有德亨端着大大的笑脸,等着散朝。

海善啧啧称奇道:“怪不得那些人就进去这么一小会就出来了,原来是被赶出来了,嘿嘿。”

“康熙二十五年,一整夏都干旱无雨,于成龙进嘉禾,皇上就曾谕旨,说幸而后来下了雨才得了一些收成,但当年的产量肯定会受影响,几棵嘉禾根本算不上什么瑞气。二十年过去,没想到,祥瑞之风又起,不知道是何道理。”

德亨和海善转头看去,见是一白面文官在说话。

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现充日讲起居注官徐元正,上次康熙帝去胤禛的园子进宴,这个徐元正就陪侍在侧,那日所有作诗之人中,他作的诗最好。

翰林院学士嘛,正经过五关斩六将参加科考考上来的进士,作诗人家是专业的。

按说此时,这位起居注官应该在内侍候才是,这会子怎么在外头和他们这些人一起站着?

德亨虚虚一礼,跟人打招呼:“徐翰林。”

旁侧的海善以及其他宗室王公们,则是端着手凸着肚或俯视或侧视的睨着这位冒然进入到他们圈子里的汉人文官。

徐元正面色如常,队其他宗室的“虎视眈眈”似乎根本不以为意,他对德亨笑着一礼,道:“皇上和大学士、阁老、中堂们已经散朝,皇上命下官来请德公爷去乾清宫一续。”

德亨讶异:“散朝了?”

他疑问还未过,就听上头有一个小太监高声喊道:“散朝!”

好吧,这会子是真散朝了。

德亨手里还拿着只呷了一口的茶碗呢,一个小太监忙过来接过去,德亨笑着道谢道:“有劳。”

然后塞给他一个小荷包做谢礼,小太监眉开眼笑的捧着茶碗下去了。

这样的小荷包,今日德亨在身上塞了许多,就是应对这种情况的。

德亨跟海善告辞一声,随着徐元正朝乾清宫而去。

海善目送德亨的背影离开,跟堂弟保泰感慨道:“真受宠啊,你说是不是,保泰?”

裕亲王保泰低低“嗯”了一声,然后就谁都不理的走了。

海善皱眉,跟左近一个宗室贝勒嘀咕道:“他怎么还这么个脾气?以后都这样了?”

自从康熙帝四十五年保绶死在宗人府之后,保泰就是现在这样一副见谁都不搭理的模样,京中权贵斗鸡走狗的纨绔圈子里,也不见他的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