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八阿哥未曾更事, 近又罹罪,且其母家亦甚微贱,尔等其再思之。”

这是今日康熙帝在畅春园召集满汉群臣, 议立皇太子时,说八阿哥胤禩的话。

北京城四王街八贝勒府中……不,现在应该叫做八爷府了,胤禩的贝勒爵, 在一个月前被康熙帝削了,所以,现在这座府邸虽然除了摘掉牌匾之外并未有变,但还是不能跟以前一样,叫贝勒府,而要改叫八爷府了。

此时入夜已深,八爷府中各路灯火已熄,整个府邸, 似乎都陷入了沉睡中。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已沉睡, 除了上夜的奴才们,八爷府的主人, 皇八阿哥胤禩,也是清醒着的。

只是,胤禩不愿意让人知道他睡不着,还很可能会跟这之前的好几个夜晚一样彻夜难眠,所以,他熄灭了所有的烛台, 关紧了门窗, 拉上屏风, 只留一盏微弱暖黄透红的小桔灯陪伴着他。

这真的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橘灯, 因为制作它的那只柑橘本身,就很小巧。

这样一只小橘灯,用一条细细的红线,衔挂在一只展翅欲飞的铜制丹顶鹤的尖喙上。

此时因为房内黑暗,这根细细的红线就隐没了。这盏正在旺盛燃烧着的小桔灯,看着就好似无依无凭的悬在了半空中一般。

用手轻轻一戳,半空中的小橘灯就晃晃悠悠的转动起来。燃烧的烛火透过橘皮上镂雕的小孔透出来,投射在墙壁和桌面上,也斑斓闪烁起来。

颇为灵巧可爱。

这是良妃亲手为儿子做的。

今年冬至之前,尚在承德的德亨等和十八阿哥胤祄,一起做了一棵两尺多高的黄金树,黄金树枝上,除了悬挂了黄金树叶,还吊着整整六十八个这样的小桔灯,作为冬至节礼,献给了皇太后。

皇太后今年六十八岁了。

黄金树皇太后这里有好几颗,但这样可爱童趣的小桔灯可是头一回见,让因废太子而寡颜的皇太后难得展颜一笑。

皇上便下旨,按份例赏赐各宫柑橘,照做小桔灯,以搏皇太后欢心。

良妃近一个月,因被皇帝骂做“辛者库贱婢”而羞愧难当,闭宫不出,整日在宫室小佛堂内跪经为太后和皇上祈福。

原本以为这次赏赐没有她的了,谁知道,内务府竟也如同其他嫔妃一般,照例送了来。

不由让知道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只能再次感叹一句,君心难测。

皇上的赏赐送了来,闭宫念佛的良妃心下稍安,想将这筐柑橘分儿子办筐,又想到那句“辛者库贱婢”,心尖儿颤了颤,终究作罢,只挑了一只最好的出来,亲手制作了这样一盏小桔灯,送来给了儿子。

皇上奉太后在畅春园居住,这紫禁城少了主人,一派死静,但也有好处,向宫外送这样一盏小桔灯,还是可以的。

胤禩看着眼前这盏小桔灯,觉着自己就如这等一般,若是不能在燃烧最旺之时同日月争辉,那等内里小小蜡烛燃烧殆尽之后,就只余灰烬和冷寒了。

若说不想要那个位子是假的,可是,老天爷既然给了我如众拥趸,为什么要给我那样一个蠢笨如猪的大哥呢?

“相面人张明德曾相胤禩后必大贵。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胤禔。

天可怜见,胤禔将张明德带到他面前,他难道套装看不见吗?

他若是前脚拂袖而走,后脚胤禔就能让他难看。

而且,他让张明德相面也没问前程之事,而是问了他什么时候能得子息。

他一个大男人,大婚十多年都没有一儿半女,当做个借口问上一句,没问题吧?

可是,皇上误会了。

不管他怎么跟皇上解释,皇上都认为他是和胤禔一伙儿的,两人合谋胤礽,将皇太子之位空悬,然后自己上位做太子。

如果太子之位空悬,胤禩当然要争上一争,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皇上太狠了,辱及母妃。

岂不闻母凭子贵,子凭母贵,相依相辅,若母妃是“辛者库贱婢”,那他这个儿子,又是什么?

不应该是这样的!

若是皇父留有余地,他会听从皇父安排,辅佐君父,安稳朝堂,但现在,他已经没得选了。

不是至贱,就是至贵。

若是给他选,他只愿走那条至尊之路。

就为了争这口气。

难道他要顶着贱婢之子的名头过一辈子吗?!

别说现在太子之位还在空悬,就是新太子已经选出来了,不是他,他也还有机会。

能废一个太子,就能废第二个太子。

依例而寻,古来有之。

小桔灯开始明明灭灭起来,里面的蜡烛燃烧完了,橘灯毕竟这样小,放不下太多的蜡烛,此时正在燃烧最后的烛油。

最后的烛油也烧完了,烛芯“嗤”的一声,最后的火光也熄灭了。

胤禩将这盏小灯握在了手心里,让它因为火焰短暂的炙烤留下的温暖散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对有些人来说,今夜是无眠之夜,但对德亨来说,今夜是难得的安眠之夜,他在见过还不到半岁的小弟弟,和父亲、母亲、妹妹一起吃了团圆锅子,一家人欢欢喜喜话别离后,他也没回自己院子,就在父母耳房歇下,就好像还在牛角巷老宅一般。

没有草原上的风吼和狼嚎,没有巡逻兵士的脚步声,没有篝火燃烧的哔啵声,没有抛洒熏虫的硫磺草药味……

他就睡在父母房子的东间里,安睡一夜到天亮。

“……内心之事宜缄口, 仓促之念莫妄行, 为人友善忌轻浮, 患难之友可深交, 酒肉之情应远离……”

叽里呱啦的,大清早的一醒来入耳的就是“鸟语”花香,德亨闭着眼睛仔细倾听分辨,哦,原来是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啊。

小丫头学的真快,这才半年时间,都可以用拉丁语流利吟诵诗歌了。

看来德格里将她教的很好,他得找机会谢谢这个意大利人才行。

已经过了冬至,还有十来天就进入腊月,北京的天气已经很冷了,虽然只是睡在木床上,没有睡在炕上,但以德亨现在的体格,微微凉的温度正适合。

他抱着被子打了一个滚儿,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唉,也只有一个人在家里时候,他才能睡个回笼觉,要是弘晖和德隆也在,他是别想偷懒的。

弘晖是听话守时的乖宝宝,德隆纯粹是精力旺盛,在床上待不住。

“大哥,你醒啦!”床帐子被勾起来,萨日格一下扑上了床,压在了德亨身上。

元气满满。

德亨抱着被子闷头哼哼:“没。”

萨日格乐的哈哈大笑,道:“我都听见你翻身的声音了,还应我的话了,还说没醒呢。快,今儿太阳可好了,暖房里的月季花儿都开了,咱们去剪几枝开的最好的,插在大肚玻璃花瓶里,额娘房里一个,你房里一个,我房里一个,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