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程公馆(第2/2页)

另一个说法是白家给她定了一门极恶劣的娃娃亲,未婚夫是个痨病鬼,瘦得只剩了个人壳子,每日在家大咳大喘,专等着她一过门、就将无量的痨病细菌喷吐给她,她好的时候能伺候他,等她也被他传上痨病了,死了还能在阴间陪着他。想退亲则是不可能,因为白老夫子最讲道德,绝不会因为姑爷有病就做那悔婚的无德之事,女儿死了是她命运不济,无损他的人格,所以倒不要紧。

这两个版本,程静农都相信。

他直到现在还清清楚楚记得白道训的模样:粉馥馥的鹅蛋脸,乌油油的黑头发,柳叶眉、丹凤眼、琼瑶鼻、樱桃口,全然就是个画中美人,而且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老是那么气定神闲,双眼含着光,连那光都是静静的、定定的。

他那天上午见了白道训,当天下午就认了林一虎做大哥,这其中并无邪念,甚至也谈不上有什么思谋,只是出于本能,像向日葵的花盘要追逐太阳一样,他也认为自己不能再离开林家。

他亲娘死得早,在认识白道训之前,他一团蒙昧,对女人没概念、没印象。认识了白道训之后,他后来再见了哪个异性,都会不由自主的拿她和白道训相比,比来比去,全不如她。但令他神伤的并不是全世界女人都不如她,而是尽管她那样的好,林大哥发迹之后却是变了心肠、辜负了她。

现在世上已经没有白道训那个人了,白道训也只在人间留下了他面前这一点骨血。他审视着这点骨血,看这点骨血也还是不如白道训。面貌虽然是和她像,但少了她的精气神。

白道训是从小被规训到大的姑娘,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着被严苛雕琢过的痕迹,但她的灵魂保留了天生的棱角,是正面菩萨、背面金刚。

她唯一的孩子处处都不如她,他替她遗憾,可又因为这毕竟还是她唯一的孩子,所以他对她也不能以平淡相待。他看她要哭,先是想要去拉她的手领着她走,可随即想起来她如今已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不是当年那个未满九岁的小丫头,于是那手伸到半路拐了弯,他又习惯性的想要拍拍她的小脑瓜,但立刻发现那大脑瓜比自己还高了一寸,而且梳得波浪纹理分明,乌亮亮的施了生发油,谁上去拍一下都属于是故意的招人烦。停在半路拍拍她的胳膊呢?她从半截袖子下面露出一大截子雪白玉臂,他一拍就得拍到她的肉。而他虽然挺热爱异性们的玉臂,可林笙的身份和一般异性又不同,他认为自己触碰她的玉臂有点失了规矩和体统。就算林笙不介意,他自己还怪别扭的。

所以他那手在空中盘旋一圈,最后无处可栖,只得临时向前一指:“那是姑爷?”

林笙连忙回头对着严轻小小的一招手,又自以为掩人耳目的做了个口型:“叫人呀。”

严轻以着先前在家排练过的经验,上前两步,对着程静农一躬身,然后开始干巴巴的发言:“思成见过程世叔,给世叔您老人家问安了。”

程静农看着面前这位青年,强忍着没皱眉头。林一虎一生深恨自己没有儿子继承血脉,看这个女儿是虽有如无,偶尔和国内的程静农通信,他宁可海阔天空的闲谈,也懒怠提一提这个女儿。可饶是如此,程静农都知道她当初为了能和这个小子长相厮守,所闹出的波澜之大,不次于其母当年那场私奔。如今看来,她的眼光好像也类似其母——反正就是白道训的优点未见她继承,白道训的人生失误她是一样没落、全部重走一遍。

面前这小子的问题不是他将来有没有出息、或者以后打不打老婆。以程静农的眼光来看,这小子的问题在于:他根本就不像一位良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