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灵魂

一夜过后,张白黎提着一个极丰盛华美的果篮来访,也不避人,一见林笙便是满口道谢。端茶递水的两个老妈子只略听了几耳朵,就知道这户人家的太太这些天没白折腾,不但自己真发了财,还让这位张经理也跟着落了许多好处。简而言之,这户人家像是要兴旺起来了。

老妈子对此深感满意。因为这户人家挺好伺候,太太就和一般的太太差不多,并不是特别的刺儿头;先生看起来虽然是相当的不好惹,但先生像猫头鹰一样,向来只盘踞在二楼高处,等闲不肯下楼,也不出声,对于家事,更是从不干涉。他也就是偶尔对太太练一练拳脚,但自从太太张罗着要赚钱后,他也不练了。

张白黎和林笙在客厅内坐定了,两人先是欢声笑语,聊了几句场面话,张白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林笙,就感觉林笙说不出是哪里变了模样,仿佛一夜之间见了老似的。

他和林笙认识了小十年,看她和自己的大侄女差不多,眼瞧着她从个小姑娘成长到了今天,她一变化,他立刻就有了知觉,偏偏她还欢声笑语的,看着并没有愁苦情绪。

他立刻联想起了那小子。朝着楼上飞了个眼色,他小声问:“他还好吗?没惹事吧?”

“不是他惹事。”她悄声答:“是事情自己来找他。”

“又怎么了?”

“就是前晚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当时差点没急死我。”

言简意赅的,她讲述了严轻那一夜的历险记。张白黎听了个目瞪口呆,末了点了点头:“虽然这回又是化险为夷,可我看夜长梦多,还是得速战速决。你能不能设法让程英德再加一艘货轮运药?”

“我尽力。”

“你没再埋怨他吧?”

“这种情况下我要是还埋怨他,那我也太不讲理了。”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北平李家做安排了吗?”

“问得正好,我也是刚接的消息。”

张白黎向她讲述了李思成一家如今的情况:那酒仙一般的老夫妇,在那一夜被人带走之后、已经送去远方做了安置,老两口子只要有酒,似乎住到月亮上都无所谓。而在那夜之前,北平站的人虽是慢了厉永孝一步,但慢得碰了巧,正赶上了李家那失踪已久的赌徒三少爷、被债主子扔死狗似的扔到了李宅大门前。

李三少爷相当惨,被债主子砍去了一只手。北平站的人将剩下的李家全体——包括重伤的三少爷和高寿老狗——一起带了走,对外自称是李家的亲戚,对于这家的惨相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要接了他们过去重新做人。

现在李宅已经被一把大锁锁了院门,成为死寂的空宅,北平站的人自会送他们到安全地方去,对于李家的人,他们是能救的救,救不了的也要对他们负责到底,该养活就养活着,有个送佛送到西的意思。而李三少爷失去了一只手之后,赌性消退了大半,人性回归了许多,居然能够扛着伤痛帮忙照顾两个哥哥,再过些日子,他们那一家子就能再团聚了。

至此,李思成的来历问题,是彻底被解决了。现在唯一怕的是真李思成出现,但如果对方没有身份证明的话,张白黎这边硬要指真为假,真李思成恐怕也没辙,所以此事问题不大。

“对于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了。别人尽可以怀疑你们,但他们拿不出任何证据。”张白黎说。

“还是放心不了。”林笙道:“又有了个新问题。”

“什么?”

“程二看上他了。”

张白黎的脑筋转了一圈,明白过来:“那他呢?”

“心如铁石。”

“这也难怪人家爱他,他接二连三的英雄救美,小伙子长得又俊,最最要命的一点是——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她有点知道,但是回答:“不知道。”

“就是你说的那个‘心如铁石’。他要是乐颠颠的也去爱她,那倒好了,用不了几天那大小姐就得腻歪他。可他偏偏心如铁石,这么一来,那魅力就翻了倍了。”

“那他平时也不搭理我,我怎么就就就就没动心呢?”

“你怎么还结巴了?”

“没事。”

“反正还是那句话,速战速决。这回的任务,我们执行过程中变数太多,虽然没出乱子,但是情况总体还是有点失控。”

“知道了。”

“我上楼瞧他一眼。”

“你看他干嘛呀?”

“实不相瞒,我还挺爱看他的,我就觉着那小子有点意思。”

“懂了。他也不搭理你,所以你也看上他了。”

张白黎抬手指指楼上:“你别说,确实有些魅力。”

*

*

林笙和张白黎上了二楼。在悠扬的音乐声中,他们在留声机前和严轻见了面。

张白黎未曾开言,先仔细看了看他,然后才蹲到他面前,将李家的近况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身份方面,你暂时可以放心了。无论任何人对你再提出任何质疑,你都不必怕,一口咬定你是李思成就够了。”

严轻席地而坐,点点头。

张白黎又道:“我代表我和林笙,也再次谢谢你。你跟着我们,一没赚着钱,二没享着福,倒是出生入死了好几回。因为我们,你受苦了。”

严轻从他脸上收回目光,面朝了留声机:“不客气。”

张白黎又蹲了一会儿,心里老觉着面前这年轻人值得一研究,可人家对他冷若冰霜,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强行和他攀谈。林笙拉了他一把:“老张你起来吧,他没想让咱们领他的情。”

张白黎起来了:“他不想是他的事,可我们——”

“我心里有数。”

张白黎只好告辞。林笙把他送出门去了,然后回了来。严轻对她也是一眼都不多看,但她习以为常了,心里知道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眼睛不看人,可心里却是装着人。

“老张对人有兴趣。”她和他闲谈:“看见了好的人,他就喜欢,总想和人家搭个话。”

严轻从来没想过在别人眼中,自己会是好人。

她抱着膝盖靠墙坐了,是在他的斜前方,声音很小的说话:“老张昨晚运走了二十箱磺胺,箱子不大,可二十箱的总量也不少了。那个东西,一点点就能救一条人命。接下来还有更多,好家伙,比金子还贵重的的救命药,硬是在天津被压了小一年,去年年末的时候,我我和老张都要愁死了,也不知道那东西容不容易变质,当时那个仓库也不好,还被水淹过一回。”

她问他:“我发愁的那个时候,你呢?你在干什么呢?”

她等着他答“忘了”,然而这回他却是没忘:“出水痘,躺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