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血债
林笙无暇去点评别人的名字。端来一盆清水和一条毛巾,她说:“你先擦擦头上的血。我这里有刀伤药,马上拿来给你,需要哪样你自己挑。”
秦青山看了看这间空屋子,然后却是伸手抓住了严轻的胳膊。
严轻的肩膀动了一下,是差一点就一胳膊将他抡了开,只因为及时想起来他和林笙之间有交情,才蓄势未发、管住了自己那条手臂。
秦青山扶着严轻,背靠墙壁慢慢的坐了下去。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说:“头上是小伤,不用管。”
林笙惊道:“头破血流成这样了还叫小伤?你别逞强——”
严轻这时插了句话:“这里是闹市,死了没地方埋。”
秦青山听闻此言,一时愕然,片刻之后才答:“好吧,我争取不死。可我头上的伤真是小伤,大伤是在腿上。”
林笙低头看他的腿,见他穿了条卡其色的长裤,裤子挺洁净,不见血迹渗透,但是很臃肿,好像里头穿了好几层。于是她匆匆出门,从卧室里拎来了那只医药箱。
将医药箱往地上一放,她蹲下去开箱子:“你脱裤子,我看一看。”
秦青山说道:“有药就行。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她有些无奈:“你都快把我们连累到沟里去了,现在又想起害臊来了?快脱!趁着现在天黑,我赶紧把你收拾利落,然后想想办法、把你弄走。”
“你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你放心,总不会把你绑到程公馆去。秦会长是好人,你和秦会长是一家,所以我也一定会尽力保护你。”说到这里她停下手,抬头看他:“你就放心的脱吧。”
秦青山瞟了严轻一眼,其实他顾忌的是这一位。严轻始终以一种莫测高深的目光审视着他,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待宰的肉。但总让林笙等着也不是事,他一横心,重新站起来,低头解开腰间的牛皮腰带,然后抓着裤腰、往下一退。
卡其色的长裤里面还是一层布裤,将布裤也脱到膝盖,他露出了贴身短裤和两条大腿,其中的左腿从大腿根到膝盖,竟然是裹了一大片薄薄的雨布。雨布被医用胶带紧紧贴上了皮肤,而他弯腰撕开胶带,打开雨布,这才露出了雨布下面血肉模糊的绷带。
淡淡的腐臭气息弥漫开来,隔着绷带都能看出他的伤口已经化脓。
“我的天!”林笙惊呼一声:“你伤成了这样怎么还满不在乎?你不疼吗?”
“我傍晚打了一针杜冷丁。”他答:“用得上的药我全用了,现在倒是不觉得很疼。我只怕血会渗出来,所以用雨布包了一层。”
林笙听得一咧嘴:“用雨布包,亏你想得出来下得去手。伤口感染是要死人的!”
他一笑:“就是拖着这么一条腿,我还从你家的后院爬上了二楼,翻窗户进了来。”
林笙找出剪刀,用蘸了酒精的棉球擦拭剪刀的刀刃:“你是跑到我家里来了,可你其他的那些弟兄呢?”
“各自找地方藏了,还有的已经离开上海,去搬援兵。”
“你还有援兵?”
“难道你以为我是凭着一腔孤勇在报仇?”他的目光追着她的剪子尖,顾不得为了露肉而难为情了,现在让他尴尬的是那伤口散发出的臭气,尤其这间屋子是如此的整洁,她握着剪刀的双手也是白皙洁净,连剪刀都是银光灿烂。
他算是玷污了她和她的环境。
林笙没留意他的情绪,治伤救人就是要豁得出去、下得狠手。剪子尖挑起绷带一端,她试探着动了手:“疼不疼?”
“真不疼。”他额头冒汗,但语气还算轻松:“我是做好了要爬你家二楼的准备,提前用足了镇痛药。”
“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家的?”
“就从这位贤弟在我那里大杀四方开始。”
林笙听了这话,心里稍微有点不乐意:“你不绑架他,他也不认识你是谁,杀也杀不到你那里去。”
“这个道理我懂,所以尽管他搅乱了我的计划,还杀了我几名手下,但我不能怪他。你们也不要怪我,连累了他的是程心妙。他身为你的丈夫,却和程二小姐在外面坐咖啡馆,当时我还以为他是程二的小男朋友。”
林笙凝神剪他的绷带:“不是。”
秦青山做了个思索的姿态,他对她有许多问题想问,但他也懂得她那边的规矩,他得尊重她的秘密。
想了片刻,他这样开了口:“我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你?”
林笙朝着严轻的方向偏了偏脸:“他姓李,李思成。我姓林,叫林笙。所以你叫我林小姐也行,叫我李太太也行。”
他迟疑了一下,又问:“这回打算在上海住多久?”
林笙也是一犹豫:“不一定,几个月吧。”
他追查严轻的时候,也顺便摸清了林笙的行踪。她真实的身份来历他全知道,这样一个人忽然改名换姓、安家落户,有模有样的过起了日子,而且还攀上了程静农的高枝,这就让他猜到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现在他知道得更多了一点:她所执行的是短期的任务,不是长期的潜伏。
他又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
她答:“不记得了。”
这种事情没有不记得的,而凭他们之间的交情,还不足以让她对他有正话反说的好兴致。
既然这话不是负气之语,那么便证明她和那个李思成之间的婚姻也是假象。
她好像在程静农那里是个什么侄女,平日总往程大少爷的轮船公司里跑,她这个丈夫也肯为了程静农的女儿赴汤蹈火,两口子简直是一起奋不顾身的扑上了程家。垂眼盯着自己的腿伤,他低声说:“这一次,我们应该可以算是同志了。”
林笙也是对着他的伤口说话:“不用从这一次开始算,秦会长早就帮过我们很多忙了。他想要救国,我们也想要救国,大家早就是同志。”
说到这里,她抬起了头:“你真的不疼呀?”
秦青山摇摇头。
林笙暗暗的有点纳罕,秦青山看着并不像是那种铜皮铁骨的好汉,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的坚忍。她也不信他是真的“不疼”,她原来照顾过伤员,知道镇痛药的药效是有限的。
可在她对他模糊的记忆中,他只是一位斯文伶俐的摩登先生,绝不是这样一位亡命的勇士。
她没有直接问他这两年的经历,而是说:“给我讲讲秦会长的事情吧,秦会长过世的时候,我是在山里,那里新闻不畅通,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愿意听我讲他老人家的事。我一直以为世上除了我之外,再也没有人记得秦家这些人。就连我手下的兄弟们,在我这里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他们不是对秦家还有感情,他们只是忠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