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趁乱

林笙拎起小皮包,赶往丁生大厦去了。

她一走,严轻就不得不履行职责,走去隔壁一边听留声机,一边看守秦青山。秦青山和他朝夕相处,但是双方的对话一共不会超过十句,时日一久,秦青山也习惯了,虽然对他的脾性一无所知,但承认他有狩猎的天赋——太能蛰伏了,给他挖个坑,他能在里头淡然的蹲一个月。

然而秦青山不知道是不是他也听说了自己要走的消息,一张唱片放完,他居然主动开了口:“林笙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人?”

“她……”秦青山仔细回忆了一下:“没有现在时髦,看着像个朴素女学生,梳着辫子。”

“别的呢?”

“脾气好,性子好,心眼也好。”

“还有吗?”

“做事周全利落。”

严轻摆弄着手里一张唱片封套,心想这人真是记忆力惊人,许久之前见过几次面而已,居然如今还全记着。

秦青山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你和她应该不是一路的人,怎么会凑到一起来?”

他没回答。

秦青山等了一会儿,又问:“你是真跟了她们?还是拿钱办事、临时合作?”

他低垂着眼皮,“嘘”了一声。

秦青山暂时闭嘴。对于这小子,他心里存着一千一万个问号,可这小子拒他于千里之外,而他现在是寄人篱下、又不好抓着这家伙硬问。又想起了自己提前付他师父的那笔巨额酬金——程静农的性命,当然是相当的昂贵。

可问题是程静农现在依旧威风八面的活着,那笔巨款就这样白白的下落不明了。面前这个李思成极有可能是知情人,不过也难讲,他们那一路的师徒,师父看徒弟就和看一把刀一把枪差不多,未必会有什么师徒之情,师父发了财,不一定就有徒弟的份。

“你师父去杀程静农时,你也去了吗?”

出乎他的意料,严轻居然痛快的给了他答复,对着他一点头。

“听说你师父是中枪死的?”

严轻又是一点头。

“没想到你师父会死在程公馆,程静农身边还真是有高手啊。”

严轻第三次点头。点完了头就站起来,开门出去了。而等他再回来时,身边跟了刚进门的林笙。林笙走得面红耳赤,额角的黑发都被汗水黏在了脸旁,漆黑的一笔一笔,像是画出来的。

“有主意了!”她小声告诉秦青山:“后天晚上让你走,现在你得设法把这个消息传给你的手下。”

秦青山坐正了身体:“后天晚上能走?”

“能,过程是要麻烦一点,但是应该没问题。”

“你这人是真靠谱。”

“不是我靠谱,我要是有本事,早把你送出去了,还用等到今天?这么说吧,我打算后天晚上在家小请一次客,请他个热热闹闹乱哄哄,等客散时,你就趁乱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上汽车。到时就算门口还有程家派来的人,就算那些人凑上来看了,我们前门后门一起开车走人,也能让他们看个眼花缭乱、跟不上趟。”

秦青山不再说那感谢的话,他直接要来纸笔,写下一张字条。林笙依着他的吩咐,找机会把字条交给了门房老刘。而翌日凌晨,早起开门的老刘一边从个半大男孩子手里接过最新的晨报,一边将字条塞给了那男孩子。

*

*

请客的日子到了。

厨子起大早去买新鲜的肉和菜回来,太太有钱之后很大方,酒菜是自家预备一些,再从外面馆子叫一桌宴席,酒要三星白兰地,也有葡萄酒,老妈子还前往左邻右舍借了些碗碟盘子以及椅子回来,因为家里人口少,没有那许多餐具来供客人使用,好在餐桌够大,足够客人们团团围坐下来。但是到了下午,林笙还是让老妈子去邻居家借了一张折叠方桌回来,预备着饭后打牌用。

她做一样像一样,现在要当张罗请客的太太,那就一门心思的张罗。到了傍晚时分,她家的先生也换了西装革履,从二楼下凡至一楼。院门楼门全开了,在天色要黑未黑之际,一辆漂亮汽车缓缓停在了宅子大门外,车门开处,是张白黎下了来。

林笙站在门口,先是笑着呼唤“张经理”,又问他这新汽车是从哪儿弄来的。张白黎提着个华丽的点心礼盒,答曰此车是他从汽车行租来的。林笙见了点心礼盒,当场嗔怪张经理太多礼、又破费。又提出要把自家汽车还给张经理,本来那汽车就是办事处的财产。张经理当即表态,说是“不要不要”,林笙道“那怎么好意思”,张经理道“小意思小意思,要说帮忙,是林小姐对我帮得更多”。林小姐再问“令内弟不是也说要来?”,张经理再答“他是从码头那边直接来的,应该也快到了”。

这两个人谈笑风生,且说且走。果然刚进楼不久,应邀前来赴宴的张氏内弟也到了。雅克放路一到晚间,道路两边就停满了小汽车,内弟之车挤不进来,于是停到了宅子后门。林小姐与张经理联袂前去迎接内弟,内弟是豪迈男子,身边还带着个朋友,下车见了林小姐就是大说大笑,说笑到了半路,忽然发现预备好的见面礼忘了带了,豪迈内弟登时臊了个大红脸,要回去取礼物,林小姐坚决不允许,于是内弟、内弟之友、张经理三人加上林小姐胡乱撕扯了一气,内弟坚持要出门上车取礼物,半路被张经理拽了回来,但是内弟之友成功钻入汽车。汽车发动去取礼物,轰轰的也不知道是要到哪里去取。总之过一阵子那汽车回来了,内弟之友和汽车夫一起下了来,怀里抱着个挺大的礼品盒子,盒子上还贴着百货公司的商标,一瞧就是临时买回来的。

总而言之,这宅子的前门后门一直不消停,不是这个进来就是那个出去。一楼的窗子开着,向外播撒欢声笑语。老妈子穿梭似的来回端菜——这户人家是第一回 请客,老妈子事先未经演练,全都有点手忙脚乱,同时就听主客大谈生意经,讲的都是发横财的故事,一派穷人乍富的狂欢模样。至于客人都有谁,那她们也分不清,反正全是西装先生,长衫打扮的只有一位张经理。张经理的腕子上多了一块金表,也阔气了。

酒过三巡,那张折叠小方桌支起来,太太和几位客人坐下来,开始打麻将。这家的先生则是依旧冰冷,独坐在客厅里抽烟。这时出了个小插曲——门房老刘摔了一跤,把脚崴了,如今坐在地上起不来。

太太是慈悲的,立刻就掏了二十块钱给身边的老妈子,让她带老刘去附近的医院瞧一瞧,老妈子接了钱,很为难,因为她和老刘男女有别,虽然老刘已是相当的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