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本相连当今天子的脸都敢打……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整座皇城都裹进一片苍茫白意。

长街尽头,一骑快马踏雪而来,马蹄踏碎冰雪积水,那是为军政急报所设的驿传之骑,风雪无阻,昼夜兼程。

驿骑从北疆而来,一路披雪直入皇城,所过之处行人皆避。

一封密信,从淮河到京城,只用了两天。

“东辽使团,已越九关,五日内抵京。”

消息如疾风过境,先传皇城,再至百官,终而家喻户晓。

百姓听见“东辽入京”四个字,无不脸色顿时煞白。

长平十三年那场噩梦,至今仍在每个大宸子民心头滴血——当年东辽铁骑南下,连破九州,烧城毁庙、欺男霸女,兵锋一度逼近皇城三十里。

那一仗大宸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节节败退、纳贡赔款,眼睁睁看着百姓被屠、城池陷落。

最终朝廷竟以“联姻”之名,将一批又一批未及笄的少女列册送出,冠以“岁妆”之名,美其名曰“修好”,实则是——

彻底将脸丢尽了。

送女人去换一纸苟安的“和约”,这世上哪有这样不要脸的朝廷?!

连牲畜都知道护幼,朝廷却亲手将自家闺女送去敌国当玩物,堂而皇之地盖了金漆大印,还要百姓口称“感恩圣恩”。

如今不过过去不到二十年,旧伤未愈,新辱又至。

“又是纳贡,又是献女?”

“狗日的朝廷!打不过就送女人?老子宁愿闺女跳井!”

一夜间,京城陷入一片混乱,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怕自家女儿被朝廷选中。

年纪稍长的少女被匆忙定下亲事,小姑娘则剪发易服藏进内院。

茶肆酒楼一时间闭门谢客,连平日最热闹的南市都冷清得像戒严。

如此大的事,顾怀玉自然要入宫协商,他踏雪入宫时,徐公公早已候在殿外,见他来了,忙不迭迎上前,“相爷可算来了!陛下等着您呢!”

说着徐公公压低声音,瞥一眼殿内,“陛下的手伤了,却还要用左手批折子,劳烦相爷好好劝劝……”

顾怀玉微微点头,解下肩头的大氅踏入殿内。

崇政殿地龙烧得极旺,暖意扑面而来。

天子坐在御案后,左手执笔,正歪歪扭扭地写着朱批。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下意识就要站起来相迎,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硬生生坐回去,“卿来了。”

天子将腰板挺得笔直,坐得比早朝还端正,“快……快赐座。”

顾怀玉睨他一眼,从容落座,立即有宫女捧着狐裘跪上前来,轻手轻脚覆在他膝上。

他端起奉来的暖手铜炉,“手怎么伤的?”

元琢将包扎的右手往袖中掖了掖,瞧着他抿唇轻笑,“朕不慎被碎瓷划伤,不碍事的。”

稍顿一下,元琢目光落在御案堆叠如山的奏折,“卿放心,不会耽误批折子,朕正在练左手写字。”

说到“左手写字”,少年天子的目光凝滞,喉头像被什么东西梗住,当即低头掩住神情。

毕竟,另一位左手写字的,就是谢少陵的梅公子。

顾怀玉端详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指尖在铜炉轻轻摩挲,“既然陛下手受伤了,那就不必批折子了,好好休养。”

元琢呼吸一滞,蓦然抬起头,唇边依然衔着轻快的笑,“朕左手写的字虽不成体统,不合帝范,但只需几日,朕便能练得像样。”

顾怀玉心中了然,这小畜生是怕一旦停批奏折,朝政大权便会彻底落入自己手中。

元琢见他不言不语,裹着纱布的右手一把抓起朱笔,在纸上匆匆写下几个字,“卿请看,朕的右手还能写。”

顾怀玉看过去,那几字虽不如平日工整,却也周正有度,一眼可辨。

但更刺眼的,是那条缠在他右手上的白纱,边角的血色晕出一团猩艳的红晕。

元琢将那举得极高,苍白的脸上疼得沁出细汗,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顾怀玉眸光微动。

为不被边缘化,为保住一点朝政实权,能忍着伤痛,小混账倒有几分他教出来的模样了。

元琢将手中的纸放下,再次坐得端端正正,声音很轻说:“朕不会让卿失望的。”

说罢,他又望着顾怀玉,眼里亮起小心翼翼的光彩,似在等待什么。

顾怀玉不屑戳破他心里弯弯绕绕的小勾当,举起茶盏轻抿一口茶,“陛下的手还是歇着吧,朝中的事有我在。”

元琢神色一怔,脱口而出问:“卿是关心朕吗?”

顾怀玉睨他,淡声道:“我当然关心陛下,陛下若有闪失,百官何依,百姓何凭?”

元琢眼中难掩失望之意,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朕知道了。”

顾怀玉放下茶盏,转入正题:“密折陛下看了吧?东辽使团入京,为联姻而来。”

元琢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朕不会娶亲!”

他急急倾身向前,不知向谁解释一般声音焦急,“那公主朕连见都不会见!”

话一出口才觉失态,元琢端正坐直身子,轻咳一声,“朕心里有数,此番联姻之议,绝不容成。”

顾怀玉微微点头,元琢这般态度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且不论那明珠公主年岁已长,与少年天子毫不相称。

单是未来两国必有一战这点,就绝不可能让敌国公主入住后宫。

更何况,顾怀玉瞥眼正襟危坐的元琢,少年天子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怕是毛都没长齐吧?

一听娶妻就吓成这副样子,哪能懂什么男女之事?

既然元琢与他对东辽使团入京的态度达成一致,他便有条不紊地分析,“陛下应该清楚,东辽此番名为联姻,实则是为岁币而来。”

“那群废物——”

他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敲,唇畔笑意讥诮,“拿着大宸的岁币在草原上修宫殿,学汉人戴冠冕、穿锦袍,连马都懒得骑了。”

“去年送来密报,说耶律家的亲卫连弓都拉不开,肥的要靠奴隶抬着步辇出行。”

元琢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他开合的唇,那嘴唇并不算薄,丰盈得恰到好处。

透着水润的红,说话时偶尔露出一点洁白齿尖。

一笑时柔软的唇瓣又被抹开,落在那张病恹恹的脸上,带出几分摄人心魄的味道。

顾怀玉向前倾身,漫不经心笑道:“今年的岁币刚入秋便花尽,他们这次来,不外乎是为再要一份岁币,若能顺带得一桩‘岁妆’,更是求之不得呢。”

东辽的那位摄政王,耶律迟极可能微服潜伏在使团里的消息,此刻不适合告诉元琢。

周统领身为武将,在大宸朝的地位不如狗,弄不到多少内部消息,东辽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内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