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凭什么啊?(第2/3页)

朝堂一阵死寂。

几个清流老臣面色涨红,像是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又羞又怒,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更年轻的那批士子垂着头,神情复杂至极。

到底是读书人,信奉的是“士不可以不弘毅”,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此刻却不得不承认——

朝堂之上,最符合这些话的,是那个他们日日口中咒骂的顾猫。

武将那一列,却早已热血沸腾。

顾怀玉那番话,简直是替他们把多年来憋在心头的话全都喊了出来!

“爷的命是拿来打仗的,不是拿来跪的!”

“娘的,这才是咱们的丞相啊!”

年纪稍轻的偏将双眼泛红,一手捶着自己的胸膛,恨不得当场冲出去杀几百东辽兵解解气。

老严眼眶都红了,死死压着情绪,一手死死拽着身边躁动的下属。

“憋住憋住,别给顾相添乱。”

“可他娘的,这才是人话啊!”

裴靖逸盯着那道清瘦羸弱的身影,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此刻他看顾怀玉的眼神,像极了年少时捧读《卫霍列传》时的模样。

那时他伏案灯下,对着兵书一页页翻读,烛火跳动中幻想着名将风姿,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如此血洒疆场,为国征战。

而今,眼前这人并非沙场驰骋的将军,却比他所见过的任何武将,都更懂得——

什么才是“国士无双”。

那是一种不靠刀剑、却能压倒众生的力量。

顾怀玉懒得再搭理那帮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装糊涂的人是叫不醒的,他只愿跟醒着的人多说几句。

武将队列只见他走过来,这一动,就像往滚油里泼了瓢冷水,武将们顿时炸开了锅。

“相爷!相爷来了!”

“让让,给相爷让条路!”

“别挤!老子先来的!"

老严一个箭步冲在最前,拱手粗声粗气道:“末将严驹,原厢军——”

“本相记得你。”

顾怀玉轻轻打断,“七年前遭遇东辽伏兵,以八百御两千,斩敌一百七十,生擒贼将一人,当年因腿伤调入后营。”

老严虎目圆睁,突然就红了眼眶,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抱拳。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其他将领争先恐后地挤上前:

“末将是蕃兵……”

“顾相!卑职是……”

“下官去年在陇西路……”

顾怀玉十分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轻点头。

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竟能准确说出每个人的战功和升迁经历,像是这些人不是埋没在庙堂之外的武将,而是他早早记在心里的可造之材。

武将们听得目瞪口呆,有几个甚至偷偷抹了把眼睛,他们这些粗人,何曾想过堂堂宰执会记得这些?

裴靖逸站在人群最后,几次想开口都被同僚挤开,他阴沉着脸,拳头捏得咯咯响。

好得很,当老子是死的?

有人激动得跪地高呼:“相爷要是不嫌弃,末将愿为相爷牵马坠蹬、端茶递水,做牛做马都甘之如饴!”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也立马附和:“伺候相爷!我们愿意!”

“顾相一句话,咱们砍头都认了!”

顾怀玉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目光雨露均沾地扫过每一张激动的面孔。

“诸位的心意本相领了。”

他倒是淡定自若,唇边勾起清浅笑意,“但牵马坠蹬的活已经有人做了。"

裴靖逸听出这是在说他,可顾怀玉连个正眼都没给。

“大宸与东辽必有一战。”

顾怀玉的声音陡然转沉,“诸位都是百战之将,是能上阵杀敌、护国安民的铁骨男儿,本相要用你们在战场上——”

“好钢,就该用在刀刃上。”

这番话像烈酒浇在炭火上。

老严第一个单膝跪地,“末将愿为顾相效死!”

其余将领纷纷效仿,粗着嗓子的喊声此起彼伏:

“末将愿往!”

“算我一个!”

“杀他娘的!”

裴靖逸站在原地没动,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

他盯着顾怀玉被众将环绕的身影,胸口翻涌着一股说不出的憋闷,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都能被顾怀玉记住战功,唯独他被晾在一旁?

难道在顾怀玉眼里,他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自尊,他裴靖逸十三岁从军,十六岁就有“将军三箭平吴山”的事迹,二十岁就当上镇北军先锋,在边关杀出的威名是用真刀真枪拼出来的!

怎么到了顾怀玉这儿,反倒成了只能“牵马坠蹬”的废物?

就在裴靖逸忍无可忍,想要开口问个明白刹那,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清流党方向传来:

“下官董丹虞,愿为顾相效力。”

满朝哗然。

只见董丹虞大步走出清流队列,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顾怀玉深深一揖。

裴靖逸眉头重重一挑。

顾怀玉缓缓打量他一遍,不顾清流党那边惊涛骇浪,只是淡然一点头,“殿试的文章写得不错。”

只这一句,既不提他出身清流,也不问他为何投诚,既不给脸面,也不给难堪。

但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让董丹虞如释重负。

他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下官明日就去都堂报到。”

董太师哪能想到这个场面,脸色当场黑如锅底,怒喝出声:“逆子!”

“父亲。”董丹虞却不卑不亢地回身跪下,朗声说道:“父亲自小教我‘为国为民’,今日顾相之言,字字正道,儿子此行,无愧于心。”

这番话掷地有声,几个年轻清流官员互相交换着眼色,蠢蠢欲动。

顾怀玉顺势看向清流党,抛出橄榄枝,“还有谁想来?本相既往不咎。”

短暂的沉默后,三个年轻官员突然出列,向董太师叩首:“学生愧对恩师栽培……”

说罢便走向顾怀玉身后。

董太师气得浑身发抖,秦子衿连忙上前搀扶,低声说道:“恩师保重,这群叛徒卖主求荣,投奔外戚,焉知不是日后朝廷之祸?”

“这位是?”

顾怀玉突然开口,方才这人似乎也说过话,但说的很招他烦。

不等秦子衿回答,董太师已经咬牙切齿道:“此乃十五岁便写下《治国论》的秦子衿!名满天下的才子!”

语气中的骄傲与此刻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

“《治国论》?”

顾怀玉听了只想笑,却猛然感到喉间一阵腥甜翻涌,熟稔地从袖中抽出锦帕,抵在唇边低低咳一声。

帕子收回时,雪白上已然晕开斑斑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