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点狗样儿了。”……(第2/2页)

顾怀玉轻笑几声,踏雪入了相府里。

他才转过影壁,就见柳二郎焦急地候在檐下,一见他就快步迎上来,“相爷,大理寺来人了!”

“哦?”顾怀玉脚步未停,大氅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聂晋?”

柳二郎表情顿时变得古怪,压低声音道:“晌午就到了。聂大人带着一众衙役,连茶厅都不肯进,茶不喝、凳不坐,全杵在院子里,眼看都冻了仨时辰了。”

“哦?”顾怀玉挑眉。

“院里雪厚得没扫干净,衙役们个个缩着脖子跺脚取暖,就他一个人,站得跟杆旗似的,一身官袍上都落了霜,要不是相爷回来得巧,我都担心他要在院子里给冻成一尊碑。”

顾怀玉脚步终于一顿,饶有兴趣问:“连本相的一杯热茶都不肯接?”

柳二郎苦笑:“哪儿呢,他连廊檐都不肯靠,跟怕沾上咱们屋檐的气儿似的,倒像是来抓人的,不是来做客的。”

顾怀玉听罢继续向前走,吩咐道:“让人带他进来。”

柳二郎顿了顿,迟疑道:“可他是来找梅公子的。”

顾怀玉淡道:“那就只带他一个人来。”

雪落无声,聂晋站在相府院中,官袍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霜花。

自那日与梅公子在赈灾现场一别,已过去整整半月。

这半个月里,大理寺日日不得安宁。

自他接手赈灾之事起,便知那桩烂摊子绝非轻易可理。

冒领赈衣的、贩卖棉衣的、抢夺发放册的,各色人等前仆后继,一日几十人被缉入牢中,京兆府的狱卒都快连夜加班,大理寺三处牢房也几近爆满。

这在他意料之中。

他本就知道,所谓“为官清直、执法如山”不过是文人笔下的理想。

真刀真枪地入了人间疾苦,才知何为山高水深。

最初他仍按惯例,按法条,按程序。

可几日之后,他就发现这场赈灾远比他想的复杂得多。

表面上是灾民蜂拥,实则鱼龙混杂,行伍之中早混进了整支组织缜密的盗卖团伙——假名册、假户籍、连衣着寒酸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他亲眼看到一批崭新的棉衣刚发下去,转头就出现在西市黑巷的地摊上,搭着铁锅、炭火,论斤售卖。

原以为这是偶发之事,查下去才知,几乎每个发放点都有类似的“掮客”与“线人”,专收成色较好的棉衣,再高价倒手。

他终于明白,那位“梅公子”当初为何要让发下去的每一件棉衣都破旧显眼,带着异味,不是为羞辱灾民,而是为了封死黑市的链条。

他照着那人当初的做法改了赈灾流程,却终究来晚了一步。

几处赈点被强行整顿之后,登记流程变繁琐,昨夜雪后,便有几位真灾民因身份迟迟未能核实,倒在了发放点门前。

今日前来,不为查案,不为兴师问罪。

他是来请罪的。

聂晋跟在柳二郎身后踏入内室,扑面而来的暖香让他呼吸一滞。

他始终垂着眼,视线只及地面三寸,在迈入门槛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撩袍跪地:“下官大理寺卿聂晋,参见宰执大人。”

锦缎摩擦的细微声响传来,上方传来一道慵懒悦耳的嗓音:“聂大人起来罢。”

这声音——

聂晋心头一震,却仍保持着跪姿未动。

琼林宴上谢少陵那首《咏梅》突然在脑海中回响,他彼时便有猜测,谢少陵的“梅”便是他曾见过的梅公子。

何况梅公子谈起裴靖逸时熟稔的语气,与如今裴将军与宰执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种种蛛丝马迹,他早该想到的。

可为何迟迟不敢确认?

聂晋的视线落在眼前那片绣着暗纹的衣角上。

或许是因为那日梅公子抬眼看他时,那双含笑的眸子太过摄人心魄。

那样惊世的美貌,怎会是权倾朝野的顾相?

顾怀玉见他跪着不动,也便由着他跪,只懒懒散散地道:“聂大人,为何不敢抬头看本相?”

聂晋缓缓抬头,目光恰好落在顾怀玉腰间玉带上,既不逾矩,又不显怯。

“下官今日为请罪而来。”

他声音沉静如铁,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下官擅自更改赈灾章程,致昨夜三人冻毙,此乃下官失职,特来请罪。”

话音刚落,顾怀玉毫不迟疑地说:“好,革职、处死。”

聂晋神色未变,抬手便摘下了乌纱帽,双手平举过顶,“下官甘愿领罚。”

他早知会有今日,这些年暗中调查顾怀玉罪证,早该料到会有清算的一天。

只是没想到,最终会因赈灾之事给了对方把柄。

屋中静了一瞬,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或者……”

顾怀玉慢条斯理地拖长声调,“聂大人求求本相?本相惜才,倒也不是不能饶过你。”

聂晋猛然抬头,目光如炬,依旧保持着双手奉上乌纱的姿势,声音比方才更加铿锵:“下官谢宰执好意,下官既有错,便当伏法。”

顾怀玉眸色骤然转冷,他欣赏聂晋的骨气,但好脸给三分已是极限,再得寸进尺便是欠收拾了。

“聂大人这般在意清名……”他指尖一点下颚便想到整治聂晋的办法,“连本相的一分恩情都不愿受?”

“那本相偏要饶了你。”

说完他稍稍一顿,语气带着点玩味的恶意:“还要让满京城都传遍清正廉明的大理寺卿,是如何跪在相府一整夜,摇尾乞怜的……”

“求着要做本相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