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怕辣!!!

天光破晓,雪刚歇。

顾怀玉刚用完早膳,踏出小厅的门槛,便瞧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阶下。

裴靖逸见他出来,当即大步上前,将手中的大氅抖开,稳稳披在他的肩头。

“相爷当心感染风寒。”

包裹着顾怀玉的大氅暖意融融,显然是才用熏笼烘过不久,他眉眼微抬,对这没来由的“殷勤”处之泰然。

这才是正常的态度。

顾党一众在朝官员见了他,哪个不是躬身哈腰、抢着打伞撑轿?裴靖逸比起那些老骨头,差得还远。

裴靖逸躬身一丝不苟系好他领口的丝绦,起身时手指轻轻一弹,“相爷香得叫下官的鼻子都舍不得走了。”

顾怀玉睨他一眼,抬腿向前走去,这阿谀奉承本事在顾党里不够格。

裴靖逸跟在他身后,鼻翼微动几下嗅闻,价值千金熟沉香的气味自然是好闻。

但顾怀玉身上的格外好闻。

他甚至怀疑这香料里是不是掺了什么令人上瘾的东西——

否则怎么解释他每次离开相府后,都会不自觉地想念这个味道?

马车碾过清扫过却依旧湿滑的宫道,停在通往都堂的宫门前。

还未下车,便听得外面一阵骚动。

“相爷到了!”

“快!把暖炉备好!”

“沈大人,您往这边站……”

顾怀玉掀开车帘,堂前乌压压站了一片官员。

为首的沈浚捧着暖炉,董丹虞抱着文书,后面还跟着十几个捧着茶点、手炉、软垫的官员,活像一群等着伺候主子的家仆。

“下官参见相爷!”

众人齐刷刷行礼,声音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

沈浚施施然上前,瞧也不瞧裴靖逸,微微笑道:“相爷,都堂的炭火已经烧旺了。”

董丹虞稍稍一顿跟在后面,年轻脸皮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下官已将今日要紧的折子都挑出来了。”

裴靖逸扫过乌压压人群,嘴角不可察觉地抽了下。

他先一步下车,目光扫过顾怀玉脚下那双精致的云履,再扫一眼前方被雪水浸润得发亮的石板路,“相爷,雪水寒凉,恐浸湿靴袜,不如下官背你进去?”

顾怀玉在当众被人背着的别扭里,与弄湿鞋履的麻烦里,轻轻地“嗯”了一声,勉强选择了前者。

裴靖逸立刻半蹲下身。

顾怀玉伏上他宽阔坚实的背脊,裴靖逸稳稳起身,步伐稳健地踏过湿滑的宫道。

都堂门前跪着一众顾党官员,面面相觑,都默默地站起身来。

“真是后生可畏……瞧瞧人这眼力劲,多会替相爷着想。”

“年轻人就是脑子灵光,会来事儿,难怪相爷走哪儿都带着。”

“伏背都伏得这么好看……唉,服了。”

唯有沈浚冷着脸,盯着裴靖逸的背影一言不发,捏着暖炉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董丹虞立在他身旁,低声感叹:“没想到裴将军这般体贴,定是感念相爷恩情,才这般尽心。”

沈浚慢慢偏过头,见他一脸赤忱,不由冷飕飕问道:“董探花当真是太师之子?”

董丹虞茫然答道:“确是。”

“没遗传到你爹半点本事。”沈浚轻哼一声。

董丹虞眼睛一亮,“多谢沈大人夸奖!”

沈浚:“……”

门楹到都堂不过百步。

以裴靖逸往日的步伐,顷刻便能跨完。

但今日,他走得格外缓。

顾怀玉这副病弱身子很轻,比踩着他后背时更能感受到那种轻弱。

即便裹着厚重的冬衣,裴靖逸仍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层层衣料下纤细的骨架,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相爷吃的什么药?”他不安分的鼻子还在轻嗅,“怎么不见病好?”

顾怀玉盯着他后颈一小块皮肤,极其适合咬下去吸血,他闭上眼,将脸微微侧开,“太医院的药。”

裴靖逸的手掌紧了紧,隔着衣料都能摸到那细得惊人的大腿,将人往上托了托,没再追问。

大宸最好的御医都供在太医院里,那地方若都治不好,说明这病不是“还没好”,是根本就好不了。

他这人天塌下来都能当被子盖的主儿,这辈子就没尝过后悔的滋味。

年少便提刀上阵,每一日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死人比活人还亲近,但这会,他心里突然窜上来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

怕背上这人哪天就无声无息地死了。

就像他在战场上背过的那些伤兵,前一刻还能喘气儿,后一刻就没声了。

顾怀玉轻得跟片羽毛似的,连喘气声都弱,可怜得很。

裴靖逸嗓子眼发干,突然想起自己当初那句混账话——“你还能活几年?”

这话现在想起来,跟拿钝刀子割自己舌头一样。

他一向知道自己混账,可那会儿怎么就混账到这份儿上?

真他娘的是个畜生。

午时将近,雪光映得宫苑一片澄澈。

都堂近来添了董丹虞与几名清流出身的新人,案牍分流,顾怀玉这才得了几日清闲,抽空陪姐姐说说话,逗逗小外甥,过一过舒心的日子。

湖心亭四面垂着厚厚帘幕,挡住了寒风,只留一角敞开,恰好对着覆雪的湖面与垂枝白梅。

亭中小炉燃着果木炭,热气袅袅,熏得空气里都带着淡淡果香。

“舅舅!”

元锦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两条小短腿还挨不到地。

小脸却绷得紧紧的,一本正经的小模样。

顾婉朝顾怀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元锦装模作样。

顾怀玉端起茶盏轻抿,掩住唇边的笑意,“我听说你连千字文都写不下来。”

“谁告的状!”

元锦当即瞪圆眼睛,随即意识到失态,赶紧细声细气道:“舅舅别听太傅胡说八道,他就是嫉妒我舅舅是当朝宰执,才在背后说我坏话。”

“你娘我告的状。”顾婉手指点点他的脑门,又气又笑。

小东西乌溜溜眼珠子乱转,见顾怀玉没有护着他的意思,立即原形毕露,从椅子上蹦下来就往顾怀玉怀里扑,“舅舅我委屈!我姓元又不姓顾!哪能记得住那么长的文章?”

顾婉连忙伸手去堵他的嘴,“别乱说话。”

顾怀玉抬眼示意她不必,周围内侍皆是自己人。

小东西一看他这样,就来了劲,嘟嘟囔囔地抱怨:“都是怪我不聪明,都是老元家的问题嘛!”

“我若是姓顾,说不定现在都能背论语了!”

他气鼓鼓扒在顾怀玉怀里,语气认真得不得了,“娘和舅舅都那么聪明,说明就是我爹的问题。”

顾婉朝顾怀玉微微摇头,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