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罢相。(第2/2页)

当然选择权力。

元琢的眼泪从通红眼眶里止不住滚落,他抬手狠狠地抹去,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徐伴伴!”

徐公公又不是聋子,在殿门口就听见里的大喊大叫,立刻踉跄着进来,一低头就看见那被踹翻在地的金冠。

他赶紧扑过去捧起,语气颤巍巍:“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元琢却只盯着顾怀玉,眼神陌生得像在看一个从未认识的人,他胸腔剧烈起伏,仿佛连喘气都疼,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拟旨。”

徐公公慌忙起身,在御案铺开明黄绢帛,御笔蘸饱朱砂。

元琢攥紧拳头竭力让自己冷静,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一字一顿地道:“朕承天命,统御万方。”

“查中书门下平章事顾——”

徐公公手中毛笔“顾”字第一笔还未落下,就陡然停住,像是被雷劈了一般,脸色瞬间惨白。

哪能不知元琢想干什么?

“陛下!”

他扑通一声跪在元琢身前,声泪俱下哀求,“您三思哪!万万不可!相爷他……他……”

“继续写!”元琢一脚狠狠踹开他,不带一丝迟疑,“朕要你继续写!”

顾怀玉垂下眼,不由发笑,笑得肩头微微发颤,他不慌不忙,撩起袍子一角,又坐在先前的锦榻上。

徐公公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哪敢写那道圣旨,这场面比先前天子说爱慕顾怀玉更恐怖,那只是天子的私人感情——

但罢相是国家大事。

如今大宸江山社稷全依仗顾怀玉,朝政内外,军政兵权、刑律财政,乃至东辽交涉、边关防线,全都系于他一身。

罢黜宰执,不止是罢相,更是罢整个国家的根骨。

顾怀玉倒是不着急,指尖在锦榻扶手上轻敲两下,“徐公公,陛下旨意听不见么?”

“尽管去写。”

徐公公自然是听他的话,颤颤巍巍地起身,擦着冷汗走到案前,再次提起朱笔。

元琢绷紧得躯体发颤,手心里流血浑然不觉,看着这场面忽然低笑出声。

这崇政殿是他的,九重宫阙是他的,可满朝文武只认顾怀玉,连贴身内侍都先看顾怀玉眼色,再听天子诏令。

他抬手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神色倔强带着狠意,心道:你不是只要权力吗?我偏不给你。

“查中书门下平章事顾瑜,擅杀宗亲,僭越弄权——”

“为固朝纲,安社稷,朕今罢其相位。”

“钦此。”

顾怀玉低垂着眼帘,漫不经心端详自己的手指,仿佛此刻发生的事与他无关。

徐公公捧着圣旨的手直抖,碎步往殿外挪,刚挪出两步,就被顾怀玉开口截住:“去哪儿?”

“回顾相,老奴要送去中书印房……”

说到此处,徐公公的声音突然哑了下去,僵在原地不敢再往前挪。

殿中静得可怕,只有炭盆中微弱的火星发出“噼啪”声响。

元琢脸色倏地一变,嘴唇用力抿紧。

他当然知道流程。

哪怕是罢相圣旨,哪怕是出自天子亲口,也必须先由中书印房誊录,再送往宰执处盖章确认。盖章之后,才得以传往三省通押,由吏部拟旨颁行。

——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是顾怀玉。

也就是说,哪怕他口谕成旨、亲笔落款,最后还得由顾怀玉自己“批准”罢免自己。

顾怀玉朝徐公公伸出手,扑哧一笑道:“本相不是在这么?公公何须多跑一趟?”

徐公公瞥一眼脸色难看至极的元琢,战战兢兢地将墨迹未干的圣旨递给顾怀玉。

顾怀玉接过便是随手一抛,炭盆里的火焰“哗”地一声窜起,照亮他冷冽如霜的眉眼,“闹够了么?”

那目光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刺得元琢浑身发麻,这一记眼神比顾怀玉杀了贤王都让他难以接受。

他用力咬紧牙关,踉跄几步坐到御案后,闭了闭眼睛,沉声说道:“明日朝会,传旨中书、枢密、门下三省,朕要百官公投罢相!”

徐公公腿一软跪倒在地,自太祖朝起,从未有天子用这等手段罢黜宰执。

顾怀玉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站起身来,随意理了理袖口,“陛下若无他事,我告退了。”

他说罢便转身向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决绝,“明日朝会,我会准时赴约。”

元琢怔愣一下,下意识地站起身,脚步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后,伸手想要抓住他袖子一角——

但走至殿门口时倏然顿住,一道高大身影蹲在殿槛外。

顾怀玉经过时随手一拍他发顶,那凶名在外的杀神立刻蹿起来,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

少年天子的手慢慢垂落。

裴靖逸回头瞥他一眼,咧嘴露出一侧白森森的牙,眼神分明在说:追出来试试?

顾怀玉阴着脸,一言不发地快步下阶。

宫道上无人敢靠近,内侍太监纷纷低头退避,生怕被这股杀气蹭到边角。

他一路走得极快,甚至都未等软轿停稳,便已掀袍登轿,再从御门出宫,一路直奔回府的马车。

车门刚一掀开,他便躬身入内,从头到脚袭来的倦意铺天盖地,心力憔悴。

裴靖逸不请自来挤进他的马车里,眯着眼端详他瞬息,猝不及防地问:“相爷,造反吗?”

语气就像是在问吃什么般随意。

“……”

顾怀玉原本沉郁的心情,硬是被这句荒唐话戳得一顿,绷不住笑出声来。

但裴靖逸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