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初始】
镜面四分五裂。
在崩裂的玻璃碎片之间,无尽的暗金色阴影奔涌而出。
“咯……咯咯……咯咯咯,”无光的苍穹之下,老妇手拄铜杖,歪斜站立,怪异的笑声自面具之下发出,“年轻人……总是天真。”
“你以为祂听得懂你的话吗?”
没人比他们更了解他们侍奉千年的巫神。
祂是不会以正常人类的逻辑准则来行事的,无所谓善恶,更不在乎缘由,祂施予光明的恩惠,也兼具烈火的残酷和无常。
注视着被囚禁的影子自镜面构成的牢笼深处挣脱,众人踉跄后退,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真切的恐惧和绝望。
一片死寂中,唯有老妇的笑声粗噶而诡异,在天空下回荡着。
“对这样的存在而言,你与我们无异,都是虫豸。”
可此时此刻,渺小的虫豸却企图褫夺祂的力量……
神明会无差别地降下盛怒,杀死所有人!
无论是背叛者,还是拯救者。
像是应证了老妇口中所说的话一样,距离镜子最近的温简言整个人猛地向后摔去,犹如被某种无法抵挡的巨力掼倒在地。
狂怒般的金影如火般腾起,眨眼间就吞没了他。
“你以为你救了祂就会被放过……?”
透过面具,老妇怜悯地望着他,枯槁的嘴唇颤动着,发出模糊的笑声。
好一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
“不,你会是最先送命的那一个——”
但是,下一秒,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在那压倒性的庞大暗影中,一道人形逐渐凝聚。
温简言倒在地上,耳边嗡鸣,只觉得所有的声音似乎都从他身边远去了,甚至那老太婆难听的笑声都变成背景里遥远模糊的白噪声
他细细抽着气,抬起头,忽然意识到那双炽烈如金的瞳孔近在咫尺。
“……”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
忽然,那双眼睛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唔!”
温简言只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凑近了他的耳朵,很轻,很痒,像是一片羽毛蹭过皮肤,带起一阵古怪的战栗,他缩了下脖子,花了两秒才意识到——那是对方的鼻尖。
鼻尖若即若离,先是碰着耳侧,然后蹭过下颌,再留连到脖颈、肩窝……像是在认识、熟悉着他的气息。
好痒。
“呃……”
温简言小小抽了口气。
在一片混沌的光影中,人类鲜血淋漓指尖都微微蜷曲,在祂大理石般的肩背上留下清晰的血痕。
世界安静刹那。
似乎能够灼伤人双眼的光芒乍然亮起,那光来的毫无预兆,强烈的刺痛使得所有人都被迫移开了视线。
数秒之后,四周再一次暗了下来。
待众人再次看去之时,一模糊,一明晰的两道身影全部一同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只剩下满地破碎的镜子,和空空荡荡的新坟。
“………………”
所有人都呆愣、无言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老妇一动不动立于原地,面具之下,衰老皱缩的脸皮因愕然颤动着,浑浊的眼中满是惊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她的声音从巫烛现身的那一刻就已经戛然而止,像是一根木桩从她张大的嘴巴里穿过,把声音全部凿了回去,最后将她的身体牢牢钉在地上。
眼前发生的一切远超任何人的想象。
这……
怎么可能?!
*
似乎不适应空间的快速更迭,怀里的人类开始剧烈挣扎。
祂犹豫了一下,决定停下脚步。
甫一落地,明明刚才还乖乖待在自己怀里的人类青年手脚并用地挣脱了祂的手臂,然后跌跌撞撞,歪七扭八地逃了出去。
紧接着,他撑着旁边的坟,弯腰吐的昏天黑地,一塌糊涂。
祂站在原地,注视着背对着自己的人类,沉思着,不太确定自己这么做的理由。
他弓着脊背,清晰的肩胛骨自衬衫下凸起,可怜地颤动着,半截脖颈上冷汗涔涔,漆黑的发丝凌乱粘在洁白的皮肤上。
按理来说,祂该扭断这脖子。
人类吐完了,摇摇晃晃地直起身。
他扭过头,眼里仍然噙着点泪,衬得眼珠很亮。
按理来说,祂该挖出这眼珠。
“太恶心了……”他虚弱地说,“比连坐八百次过山车还恶心……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做了。”
他昏沉沉地晃了晃脑袋,然后迈着虚浮的步子走过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确实是个逃跑的好法子,至少比用腿跑快多了。”
按理来说,祂本该在脱困的瞬间就杀死出现在眼前的所有人,无差别地向四周宣泄祂的怒火,而不是鬼使神差地被这个人类吸引走了全部的心神,以至于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丢在了九霄云外……为什么?祂想不明白。
“倒是你……”
青年走近了,睫毛抬起,一双颜色很浅的眼珠自下方很认真地瞅着他,语气散漫,似乎只是随意一问,但是他的眼底——祂深深望入那双祂只在镜面内窥得一瞬的双眼——是真切的、发自内心的关切和忧虑。
“你没事吧?”
似乎是觉得祂一言不发太久了,对方的眼神的忧虑更明显了,荡悠悠地落在眼眸深处,像是一泓清亮的光。
“喂,你说话啊。”
他挨的更近了,温暖的、还带着血腥味的手指捧住了祂的脸,十分不尊重地左右晃着,像是在摇着半个不知道满不满的罐子。
祂该……
总之……
祂有点难再深入思考下去。
“不会是那群人还对你做了什么吧?”
似乎想到了什么,烈烈的、愤怒的光在青年的眼底亮了起来。
“妈的,我之前烧的时候还是手下留情了,”他咬牙切齿,怒气冲冲,“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要脸的蠢货!我就该把他们整个小镇都付之一炬!”
“……”
可爱。
在思维跟上来之前,手就已经先行动了。
下一秒,那暖烘烘的人类躯体被地不留余地压在了胸口。
祂低下头,加倍认真地闻嗅着。
“哎!”对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肩背紧张了一瞬,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哭笑不得地歪过脑袋,刚刚直冲脑门的愤怒有些不上不下地支棱着。
“你……你怎么又来?”
“刚才不是闻过了吗?还没闻够?”
的确没有。
暖烘烘的、被体温蒸出的甜香,像是一碰凝实的阳光,结实而柔软。
很陌生。
但却莫名其妙有些熟悉。
脑海中似乎有些不属于自己的画面开始挣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