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初始】(第3/4页)
温简言他们在登上火车之后,却并没有得到火车给出的任何“代币”,正是因为这一点。
既然火车没法将他们送到目的地,自然也就无法给出车票了。
温简言一步步登上列车。
他若有所感,低下头,向着口袋里摸去。
果然,一张模样奇怪的纸币出现在他的口袋里。
“这是专门给乘坐这辆列车的活人准备的。”德叔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
不过在未来,小镇上所有的活人都死光了,搭乘列车的只剩下鬼,自然这样“人用纸币”也就不再流通了。
温简言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多谢。”
“……谢?”
德叔苦笑一声,摇摇头:
“不要谢我。”
他远远望着站在列车上的温简言,表情复杂而颓丧:“我已经看清了……我们所有人都受到了蒙蔽,我们造的孽太多、太多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德叔的肩膀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存在一点点压弯了,让他脊背上背着的包袱愈显沉重。
“我……不,是我们,恐怕也只能……这样赎罪了。”
温简言的心头一跳,他张张嘴,还准备问些什么,但是,脚下的火车却已经发出了机械的震动和轰鸣,开始缓缓地运转了起来。
列车启动的声音盖过了他的、也盖过了德叔的声音。
轰隆隆的轰鸣声响彻整个世界,列车顺着铁轨开始向前行驶,隔着模糊的车窗,温简言远远望见德叔的身影,小小的、佝偻的一个、孤零零地静静站在站点之处,望着火车呜呜远去。
*
港口。
原本冰冷死寂,犹如镜面般的漆黑海面,在某种无形的力量的作用下变得不再平静,巨浪一层层卷起重重拍击着岸边。
骸骨之船抵达了岸边。
无数静默的、惨白的、或喜或怒、或嗔或悲的脸孔构成了船的船体,被海上稀薄的黑雾所笼罩,看起来无比诡谲,令人惊骇。
破碎的、被勉强拼合而成的偌大镜面立于岸边。
几乎在温简言所搭乘的火车启动的同一时间,被放置于漆黑盒子内的、灰蒙蒙的金色宝石开始一点点褪去尘埃,逐渐变得明晰而闪亮——它被规则承认,成为了这个时空中唯一的神之心。
从今天起,它将被送上游轮,成为驱动船只的重要燃料。
镜面深处,黑暗狂暴地翻滚着。
在或深或浅,混乱聚散的阴影中,一双野兽般的金色眼瞳紧紧注视着镜面外的世界。
咒纹一刻不停地收紧,为背负者带来无穷无尽、永不结束的苦痛。
但是,祂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得,一下、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镜面,像是困兽撕咬囚笼,哪怕浑身鲜血淋漓都不肯罢休。
哪怕记忆开始消退,神智开始混乱,但是,有一个念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褪去。
……祂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被伤害了。
被夺走了。
消失了。
再也找回不来了。
纯净的金色浸没于黑暗之中,阴戾、仇恨、疯狂地注视着镜面外的一切。
无论是谁意外瞥入镜内,都会不由得浑身一抖,只觉齿寒血冷,颤抖不息。
在将一切检查完毕之后,空脸“人”满意地点点头:
“好了。”
一叠厚厚的契约凭空出现在它的手中,被它缓缓递向去前方。
“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对于你们日益迫近的黑暗和死亡,而旧神对此无能为力,既然如此,背弃祂、转投更强大的庇佑又有什么错呢——这不是出于懦弱的自保,而是彻头彻尾的高尚之举。”
它的声音甜蜜而混沌,像是来自于未知的蛊惑。
“来吧,在这里滴下你们的鲜血。”
“契约就将成立。”
事已至此。
已经没有退路了。
一动不动立于原处的众人终于迈开步伐,他们静默着,一步步上前。
一双双苍白的手掌被割开,粘稠的、发黑的鲜血滴落下来,砸在了纸面之上,又被贪婪地吸纳入纸面深处。
“在被你们的血脉为桥梁牵引至这个世界中之后,我们会用更明亮、更有效的东西,取代你们神明曾给予过的熹微烛光,帮你们驱散黑暗,获取平静和安宁——只要你们的后代血系还有一人存活在世,我们的服务就不会结束。”
“合作愉快。”
——背叛者张开血淋淋的双手,接过了出卖神祇获得的三十个银币。
*
世界迎来了罪恶的改造。
名为“孤儿院”的灯油厂拔地而起,灰白和鲜红的灯油被一盘接着一盘制造,在凄厉的唢呐声中,红布垂下,遮挡住少女苍白的脸颊。
纸轿颤颤巍巍晃动着,昌盛大厦内入住了红衣的新娘。
然而,在一切欣欣向荣之时,德叔却不知何时离开了小镇,不知所踪。
在所有巫镇打造的建筑物内,所有的蜡烛都被取代,散发着甜腻气味的灯油像是永远不会耗光似得熊熊燃烧着,以无可置疑的可怕力量,在没有任何人操作的情况下仍然能够持续运转,驱散了渐渐迫近的黑暗,守护着一方平安。
直到……
已经不再需要和黑暗抗衡的人们生活在这里,渐渐遗忘自己祖上曾经负担的使命,只有极少极少数的人还记得……镇子深处有一条路,其名为黄泉路,黄泉路尽头,即为无人坟土,炼狱死海。
又不知道过去多久。
一座诡异的酒店在小镇外拔地而起,其名为“兴旺酒店”。
很快,巫镇覆灭。
远远的,一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人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注视着小镇的遗忘,注视着小镇的衰败,看着他们在蒙昧中招来的异神为了挣脱束缚,以恐怖的力量入侵小镇,扭曲人心……并在最后的最后,将所有人屠戮殆尽,杀死了他们的每一个后代,断绝了他们的最后一滴血脉。
等到了这时,他的双眼凹陷,似乎早已干涸。
然后,他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小镇,开始寻找镇民惨死的尸体,用他老朽的、却格外稳健的双手,将小镇所有后代的皮肤缓缓地剥下来。
一具、两具、三具……
足足四百零七具尸体。
剥皮、清洗、晾晒、鞣制。
作为成衣店店主,他最擅长做的是人皮衣——但是,已经没人穿了,还要人皮衣什么用?
于是,他点起了被遗忘许久的蜡烛,在微弱的灯光之下,用针和线,将那些人皮一针一针地缝起,变成一部四百零七页的庞大书籍。
每一页都是一张人皮。
每一张人皮都是一只被鞣进去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