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临窗那排宫纱灯的烛芯不知被人剪了多少回,灯罩里的蜡体眼见着越燃越短。初秋夜里的清风自半敞的槅扇窗吹拂进来,吹得宫灯外罩的绢纱窸窸轻响,里面的烛火也随之轻晃,摇曳着模糊光影投落在窗边无声垂落的帷幔上。
寝榻对面的那座五彩琉璃屏风不知何时被移了出去,临窗处的烛光就微弱的透了过来,勉强映晃在榻边垂落的金线纱幔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轮廓。
姬寅礼在榻间些微侧身,指背轻拂开金线幔帐,微抬眼皮斜乜向临窗的方向。
夜风徐来,烛影摇红。
临窗持矢投壶之人腰身挺秀,面容专注,饶是神情带有倦意,却仍在咬牙坚持着投掷。可投掷结果却不尽人意,箭矢十有九回必中途而落,便是偶尔能有一箭侥幸投至壶前,那也必会擦着壶口而过。
虽结果如此令人懊恼,可对方却不灰心丧气,轻叹口气揉了揉酸痛的腕骨后,便再次抽出一矢,目测壶口距离一番就又一次奋力投掷过去。
瞧起来,倒真有些韧劲。
大抵是长时间的投壶动作让其有了热意,但见对方摘了官帽轻放置案上,也就完全露出了那张皎如玉树的清隽面庞。周遭摇曳的烛光朦胧迷离,笼罩在其细汗淋漓的面上,仿佛给那白皙的面皮罩了层融融的暖色。
姬寅礼的目光不可控的落在她额上的细密汗珠上。遥看着那莹润的汗珠自皎月般的面庞滑落,沿着颈线一路没入衣襟领口,好似向下浸入了那微微起伏的胸口中,他眼底的眸光不由转为深暗,喉结亦随之重压下去。
这一刻,周遭的气息都好似粘稠起来。
明明此刻两人相隔甚远,他却总觉得那股幽淡的山茶花香在笔尖缠绕,好似与寝榻间清苦的沉木香绞缠相融,最终融合成新的气息。简直是,搅得他不得安宁。
姬寅礼压抑着几分粗息,抬手将绸缎寝衣襟口用力拉扯来,就这般敞着大片雄健的躯膛。
不见人时总觉得空落,见了人又觉心尖被细钩挠似的痒。
左右都绞得他心火难消,极不舒坦。
他观自己如今情态,似被从前更甚了几分,不由怀疑是压制太过的缘由。须知世间之事,多半皆是愈抑反张,其势愈烈,尤其是诸如此等有违伦常之事,更是愈逃避愈显禁忌之趣,云雾朦胧间反倒让人愈发渴求。
所以,倒不如坦然相对,或许执念反倒会消淡。
再者,这些时日他亦想得很清楚,自己绝无断袖之癖。
退一万步说,就算到了床笫之间,他至多只能接受对方衣衫半褪,半点接受不了与其裸完全裎相对。
每回如斯一想,他内心防线便也稍稍松懈许多。
既突破不了底线,那坦然相对又如何?他完全可以试着将那份禁忌之渴求,化作成对爱臣之赏识与爱重。
念及至此,姬寅礼内心愈发的豁然开朗。因着深信己身之定力,他毫不怀疑,在不久的来日,困扰他的这等畸形情态定会烟消云散。
如斯,便皆大欢喜了。
陈今昭在静谧无声的环境中又投掷了一矢,毫无疑问,箭矢软绵无力的中途而落。至此她已心虚气短湿汗淋漓,右边胳膊腕骨皆酸痛难忍,再投一会怕真有些撑不住了。
正在她担心的想,若等会她当真再抬不起胳膊了,那人知晓后会不会因此觉得她偷奸耍滑、进而借此惩戒她时,寝榻帷幔间却突然传出了动静。
“几时了?”
磁性低沉的嗓音带着似初醒后的喑哑,伴随声音而来的,似是掀被起身的声音。
在声音响起的那刹,刘顺就忙低眉顺眼的趋步过去,立在床榻前低声回复道,“回殿下,再有一刻钟就到子时了。”
“原来竟这般晚了。”床帐里面的人拉开了幔帐,下一刻皱眉问,“焦味怎还如此浓烈?可是外头炉子还未熄?”
刘顺头垂的更低:“是云太妃娘娘惦念太皇太后甚深,央求奴才允她再多烧一会冥纸,也好让她多与太皇太后多说会话。”
“糊涂东西,这般晚了,还让云太妃在此苦熬作甚?送她回去,并告诉皇嫂,不必夜夜过来烧纸祭拜,对母妃之情分只需牢记心中即可。”
刘顺连声告罪,被挥退后就弓腰退出去,奉命送那云太妃出殿。
从寝榻方向传来声音起,陈今昭就精神一震,眼角余光就时刻的注意着那边的动静。倦怠的双眸中亦含有期待,希望他安排了云太妃娘娘出殿后,接下来就能安排一下她。
毕竟,总不能真让她在这寝殿里投壶一晚上罢。
光是想想,她人都要废了。
但让她着急的是,对方好似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在给刘顺交代完事情后,他那只搭在纱幔间的那只手朝内回缩,瞧着似有重新躺会榻间继续入睡的打算。
陈今昭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别忘了她啊,她还在呢。
心急之下,她只能咬咬牙使出吃奶的劲,而后抬起手里箭矢朝那壶口方向拼力一掷。
叮当一声,箭簇碰到壶壁发出清脆的声响,落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唔,差点忘了。”寝榻上的人终于注意到了她。将帷帐掀的更开些,他寻声朝她望来,嗓音略显低哑,“陈探花?”
陈今昭赶忙不迭朝寝榻方向抬袖垂首,心切道,“微臣在。”
床榻间似有轻笑传来,不过相隔稍微有些远,她听得不大真切。不过好在下一刻,她就听见对方让她歇会的命声。
“投掷了这般长的时间,你也累了,且歇会罢。”姬寅礼单手撩开轻纱幔帐挂上金钩,轻拍了拍左侧位置,“过来坐。”
累极的陈今昭也没多想,这会总算能歇着了,她自是迫不及待的抬步远离临窗铜壶这处,堪比逃离噩梦之所。
直待依着对方的指示过去在寝榻上落座那刹,她方后知后觉的惊了身白毛汗!她、她怎么敢坐上王榻的?!
脸色一白,她吓得当即就要窜起,却被对方眼疾手快给强按住了肩。
“既无外人,便也无需顾忌那些虚礼。”
他的掌腹温烫有力,她似能感觉那股灼灼的体温由他掌腹,穿透她身上官服单薄的衣料,强势侵入她的肌理。更让她有几分后背发毛的是,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几瞬,她隐约感到覆在肩上的那股力道,似有朝后方寝榻按压之势。
不过那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姬寅礼将掌腹搭上膝头,侧目看向她,面色如常的笑问,“对了,尚未问你,刚才练得如何?投中几矢?”
陈今昭面色微僵,眼帘不自觉轻颤垂低,“回,殿下,微臣学艺不精,臂力不足,直至此刻亦尚未……投中一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