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对方的这番问话直接将她打个措手不及!

话里的意思就只差直接点明,他知道了她那日的不敬之语。

她浑身冷汗直冒,手脚在这刹那都似失了温度,那日的失言本以为不过风过无痕,哪知竟不知如何传入此人耳中!

不,不会是鹿衡玉。

结合着他今夜露出的一些信息,她很快明白过来,何止是皇宫里的草木长着耳朵,只怕这偌大京城中都藏着此人的耳目。

吾命休矣!

她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栗,不免暗悔自己在外太过放松心神。此刻亦总算明了,眼前这人缘何今夜待她态度如斯诡谲。

对方依旧在含笑视她,似在耐心等她答案。

陈今昭双手用力绞握强令自己冷静来,然方未第一时间发作,就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那此刻她该如何应对?要即刻请罪?

不,她立即否决。对方那话虽看似点明却又未完全点明,她若请罪便是当面坐实那日不敬之语,无疑是要将人脸面踩在地上。

所以,她不仅不能擅自开口为那日的话辩解,甚至还连提都不可再提。

那就依着问语顺势而答,阿谀取容的趋奉两声?

更不可,她亦否决。在明知对方知晓的前提下,再巧言令色的恭维,那是欺君。

此刻她隐约有些明了,对方要的就是她辩不得说不得,要的就是她恐慌万状又有口难言,要的,是她认罚。

“殿下人中龙凤,微臣凡尘微末,岂敢妄言王尊?”想通这些,她嗫嚅低语了声,就颤手将打翻的酒盏扶正,斟满了酒低眸饮尽。

姬寅礼将眼前之人的情绪反应看在眼里,一时心中似疼似痒,那股疼惜与快意交缠之感,让人不免几度怀疑,自己是否真是颅中生疾。

视线在那微微仰起的颈项上稍许停驻后,缓慢下移落上了被酒汁洇湿的襕衫衣袖上。不过两息又移开眸光,他抬壶给自己的空盏亦倒满了酒水,嗓音不轻不重道。

“继续。”

今昭也不知自己的应对之策是不是最佳,自己有无希望就此过了此关,但对方还肯继续与她行那酒令,那便是好征兆。

定了定神,她竭力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酒令上。

今有大夫、不更……

姬寅礼微挑凤眸,短暂轻诧过后,眸光满是怜爱。

本以为眼前之人,完全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个措手不及,早已失了方寸,哪知其哪怕颤着音白着脸,却依旧全力以赴的与他行着酒令,未曾有丝毫的敷衍。当真是,可怜又可敬。

待她问完,未等十息,他就兀自捞过酒杯仰脖饮尽。

陈今昭敛眸屏息,神经绷紧的等待着对方的问题。

姬寅礼姿态随性的后仰了肩背,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瓷盏薄胎边缘。抬眸视着她,他嗓音轻柔,“吾的问题不变。

此话入耳,陈今昭也不知该不该庆幸,对方好歹没再问出让人心惊肉跳的新问题。

照旧不能言不能辩,她只能再次持壶斟了酒,举杯饮尽。

接下来的时间,双方进入种颇为诡谲又和谐之态。

陈今昭每问完一题,对方只以吃酒来回应。而她回应对方问题的方式,亦是无声斟酒饮尽。在她的题目从《九章算术》的盈不足篇,过渡至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后,吃过太多酒的她开始头昏脑闷,已然醉了七分。

但反观对方依旧面不改色,瞧似还饶有兴致的要与她继续这般吃下去,这让她心中不免忧虑了几分。

从来在外,她是不敢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的,唯恐失了意识后会发生她不可控之事,所以一般顶多喝至六分醉意,便会止了杯。

此刻喝至了七分醉,于她而言已是极限。

陈今昭不敢再喝,于是在又是一轮所谓的酒令过后,就醉意朦胧的歪伏在桌案上,浑然不顾案面上被溅洒四处的酒汁。

倒下时,她内心还在不住的祈祷,望那刘顺赶紧遣人过来将她扶走。

但上天没听见她的祷告,她等来的不是搀扶人离开的宫监,而是被掐了下巴灌进来的酒汁。

对方喑哑的嗓音染了几许醉意,“再敢在本王面前耍这些花招,就翻倍的罚你。”

被人识破了装醉,陈今昭也只能捂唇咳两声,苦笑着从桌上起身。

“殿下,我……”

“继续。”

他直接打断,根本不容情。

陈今昭没了法子,只能咬牙继续。唯一能做的也只是祈祷,万一待会她真的醉得不省人事,那但愿能如沈砚他们般被人顺利搀扶走,不要再起波澜。

灯影疏落,氤氲笼着眼前之人的醉容。

姬寅礼看着那捎带胭脂红的眼尾,只觉这抹极致艳色无端让人心悸。这一刻他内心突兀的生出一种感悟,美人就是美人,是不分男女的。

如他面前之人,发丝凌乱,颊沾酒汁,浑身的狼狈却挡不住那芙蓉春色。在这暗香疏影里,这抹极致的美色堪比琼浆玉液,竟如此令人心折。

姬寅礼觉得今日的衣裳大抵是紧了些,竟让他有些透过气来,亦或是酒意上头,让他发闷燥热,整个人有些控制不住的躁狂。

解开两颗襟扣,他后背重重沉在椅座,闭眸缓息。

交错的光影打落他面上,明暗相生。此时此刻,大抵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滋生的暗物是何等猖獗张狂,恨不能撕碎躯膛直扑而去。

此刻陈今昭在又经几轮所谓酒令后,再也支撑不住,眼皮沉沉的伏倒案上。

姬寅礼睁了眸,望着眼前这幅海棠春睡图。

他失神的望着,几分控制不住的要伸手,不知是想去触碰那张殷红清润的面颊,还是去握那垂落身侧的白润手腕。

手停在了半空,没有继续,亦没有收回。

这一刻他脑中思绪撕扯不断,时而勒令他悬崖勒马终止此等荒唐之径,时而又难以自控的去想,没将其立即抱入怀里肆意怜爱,已然是他身为人主的宽容了,如今他就算稍许纵容一番又如何?何况,所谓愈抑反张,他若过度的压抑,只怕于对方而言,也是隐患。适当的他到底还是朝前伸了手,连带那细瘦的腕骨一起,将那手拢入掌心中。滚烫与清凉的肌肤相触瞬间,他的脏腑还似被野火撩过。

释放,或许对双方都好。

细腻,柔软,手心柔润。

从前他亦触过对方的手,只是以待朝臣的心态扶握,与此刻以旁的心思相触,感觉焉能相同。

室内光影摇曳,他看着那醉意昏昏,双颊潮绯睡得无知无觉的人,眸光持久未动。他或许也是吃醉了酒,姬寅礼几分昏沉的想,要不他此刻为何会有种想肆意放纵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