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陈今昭在襄邑县见到袁妙妙那刻,震惊当场。

彼时的她刚从堤坝回来,与俞郎中走到县府衙署时,也是巧了,偏脸整理兜帽时,不期就瞧见了从石狮子旁露出一角的碧青色斗篷。那会天已经擦黑了,傍晚风又疾,吹得残雪凌乱飞扬,若不特意细看过去,还真容易忽略藏身在石狮子旁的人。

当时她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尤其在细看过去,瞧真切了露出那角斗篷上绣的芍药绣纹时,更是瞳孔微缩。

印象中,她认识的人中,衣裳上喜欢绣芍药的,只有袁妙妙一人。

不由惊疑不定。虽她不大敢相信来者真的是那远在京中的袁妙妙,但想想对方的性子,便也不敢心存侥幸。

“大俞头,我想起来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你先回官舍罢。”

俞郎中不是多事的人,痛快应了就带人踏进了府衙。

待人都消失在视线中,陈今昭长缓口气,现在十分庆幸知县等地方官员近段时日忙着征调民夫,而未再与他们同行同往,否则这会人多眼杂的也不知该如何收场。

压下心底烦躁又苦恼的情绪,她将劝退人的话在脑中过了遍后,就几步来到了石狮子处。

“袁二娘。”

见躲在石狮子后的人果真是她,陈今昭虽已有预料,但还是因对方的大胆妄为而吃惊。不同于在京中时,纵使袁妙妙做出诸多出格的事情,但只要袁师压得及时,谣言就能消弭于无形。且不抓个征兆,没有确凿证据,谁也拿她没办法。

可如今,袁妙妙却是抛夫弃子的离京出走,千里迢迢追人而去,这可是现成的把柄,无可争议的事实。此举,更是将李家的脸面狠踩在脚下,但凡李家抓着这点不放,定能将袁家闹个天翻地覆。

“你如何来了?你可……

一直低着头的袁妙妙抬起了脸,哭得红肿的双眼让陈今昭的话停顿住,好半会,方头痛又无奈叹道,“二娘,莫再任性了,你这般不计后果的行事,可曾想过万一那李家闹起来,袁师跟师母的颜面,又将被放置何处?”

袁妙妙怔怔看着面前人,颤抖着双唇喃喃,“统共,我大抵也只任性这回了……”

她的声音轻得似能被周围凛冽的寒风吹散,不似从前的胡搅蛮缠的跋扈,更不复往日无礼也要搅三分的骄横。涣散的眸光看向陈今昭,既似贪恋,又似空洞。

“我是要去外祖家,路经此地而已,如此应也能堵了旁人的嘴。昭郎,你知的,我虽任性,但从来不想害你,连累你。”

“我走了,昭郎,你……保重。”

她僵白着嘴唇开合,仿佛用尽全力说完最后一句,而后转身离开。

离开时,她又回头恋恋不舍的看陈今昭一眼,那双曾经明媚如骄阳的眸子,黯淡无光,宛如潭死水。

陈今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种强烈不安的预感让她心慌的厉害。本想狠心转身不管,可她到底还是硬不下心肠,急速快步上前将人拦了下来。

“说说罢,出了何事。”

袁妙妙缓慢抬脸,望着面前人,突然泪水夺眶而出。

她捂着脸,哽咽大哭起来:“昭郎,我活不下去了!”

靠近府衙这边到底有人来回进出,陈今昭遂带着她来到对方停放马车的地方,让护卫及车夫走远些后,就只留了袁妙妙及其贴身丫鬟在此。袁妙妙在车里哭,陈今昭立在车外,听那丫鬟连珠炮似的控诉。

“姑爷只假惺惺的说是太在乎小姐方失了方寸,又是跪地自扇巴掌,又是痛哭悔过的,不过做做样子而已,老爷他就信了!”

“明明小姐受了大委屈,可老爷偏心偏听,非说是小姐有错在,说是小姐,小姐……不守妇德,若放在其他人家里,早就被人打死了去,姑爷他能容忍小姐至此,已是万般不易,还待如何?”

“老爷只不痛不痒的申斥了姑爷一番,就让小姐将此事就此揭过,不得再提。还说让小姐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想些有的没的。”

“如此便也罢了,偏小姐忍了委屈回府,可还要受姑爷的冷嘲热讽!小姐忍了又忍,偏他变本加厉,骂得极为难听,待小姐忍耐不了拿东西摔打他,他就会故意顶着淤青的脸跑去袁府,找老爷告状!”

“老爷压根不听小姐的辩解,叫来小姐劈头盖脸的就训斥。小姐不过为自己争辩,就气得老爷说,再也不管小姐了。”

说到这,丫鬟又哭又骂:“那该死的姑爷见没人给小姐撑腰,可不就更加过分了!再又一次激的小姐拿东西摔打他后,他竟敢对小姐动手了!他怕打在面上显眼,就将拳头全往小姐身上砸,至今小姐背上还有被踢青的淤痕,呜呜……”

陈今昭光是听着,都觉得火气上涌。

“师母呢?师母就任由李鹤轩如此行事?”

回话的是袁妙妙:“我娘她从来觉得愧欠了我爹,又怎敢违逆我爹的意思?”她的哭声从车厢里传出,又怨又委屈,“硬逼着我嫁了这么个烂人,最后反倒皆成了我的不是!全都不管我了!”

丫鬟倒是补充道:“夫人不敢明着管,但也心疼小姐的,派人过去好生警告了姑爷一番,也给小姐身边配了孔武有力的婆子。就是小姐要出京也允了,派人带着我们偷偷出了府,让去小姐外祖父家避段时日。”

袁家的事陈今昭也了解几分。袁母因没能给袁师生个儿子,偏又强硬的没让对方纳妾,这些年来怕是心中对其多有愧疚。于是面对袁师时就少了几分底气,很多事情上都会依从对方,鲜少反驳对方的决定。

哪怕,是关乎她女儿的切身利益。

陈今昭立在车厢前望着渐浓的夜色,思绪百转,想了许久。从乌成县到吴郡从吴郡到京城,这些年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女人,人生境遇好的,坏的。但命如浮萍身不由己的,多是女子。

当然,权贵之家女子的处境,总体来说比之贫寒百姓家的境况要好上许多,但好的也有限,最终下场凄凉的,她也见过不少。

待车内哭声渐消,只余些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陈今昭方定了定神,音色清晰的朝车内问了句。

“你与那李鹤轩,可还能过下去?”

“过不下去!”袁妙妙嘶着嗓子尖声道,厌恶之情简直恨不得透体而出。可转瞬,又带了哭腔,“过不下去又如何?父亲他又不许我和……

“去兖州,寻你外祖父做主。”

袁妙妙的哭声止住。车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入耳,坚定不移,好似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能、能行吗?父亲他,不会允许的。”她父亲顾忌颜面,一定会坚决反对,母亲怕也不会支持,只会劝外祖父莫插手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