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作为上位者,他喜欢热血未泯、舍生忘死的臣子,巴不得朝中多一些这样一心为公,抛头颅洒血热的殉道者。可换作是她,她每说一分,他的心就滴血一分,胸腔里的血都要流尽了。

“你在剜我的心吗?”

姬寅礼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像抱住即将溃散的珍宝一般,惶恐而着紧的将人牢牢抱着。只要堪堪一想此生或许再见不着她人,他心就发慌的厉害,似是一种万念俱灰之感,让人感到余生都没了指望。

“你说这般的话,不吝于挖我的心。”他抓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你把它挖走算了,没了你,它也没了。实在不成,将我命也一并带走罢。”

手心覆着他的胸口,隔着数层衣料,都能隐约感觉到里面心脏急乱的跳动。

他死命抱紧了她,软语相劝,“好好做我的人,其他的别管了,可好?”

陈今昭将脸轻轻枕在他的胸口。

“我只做自己的人。”她的声音亦是轻轻的,“殿下,我从来不是躲人身后避雨的娇花,即便我长不成参天大树,亦可做迎着风雨成长的灌木。殿下,请莫要看轻了我。”

他愈发用力的抱着她的背,不肯松开分毫。

“怎么这般执拗,你是犟驴吗!啊?我恨不能一碗药灌傻了你!”

陈今昭突然主动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

姬寅礼的身躯陡然僵直,但胸腔里的心跳动的却更急乱。

她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声音低了下来,“殿下,人生路还很长,你还会遇上旁人的。”

他仰面深吸口气,低头将脸深埋进她发间时,掌腹用力揉了揉她的背。

“说些人话罢,陈今昭。”

听着她的窃笑声,他嗅着她乌发间的馨香,感受着怀里身子的柔软,不由将人拥紧想拼命留住她的气息,不想失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昭昭,别去行险途。不说旁的,你总要为你家人考虑几分。”

“殿下先前说过,可以极大限度的优待沈鹿两人的家族,总不能到我这里,就区别对待了吧?不说给陈家荣华富贵,保全一家子人总是可以的罢。”

陈今昭轻笑了声,“若当真事不如人意,那殿下就权当昔年赐死了我,那时候你不口口声声说,可以保我儿子顶门立户,光耀门楣吗?殿下可不能言而无信。”

提到当年之事,她好似再没了那时恐惧的情绪。往日的那些阴影,不知何时渐渐散了。

姬寅礼抱紧了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殿下不必太过担心,上述只是往最严重那处说而已,其实此行我已做好万全准备。”她想从怀里掏折子,不过被他拥的太紧,只得作罢,“变法革新在原先基础上做了温和改良,较之前,能安稳落地的几率增大不少。”

寝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静。

两人静静相拥,都在消化着各自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陈今昭先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殿下是个明主,不该为私情所绊的,我渴望这个世道在你的治下,早日实现太平盛世的愿景。而纵览大局来说,殿下与我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天下承平、九域归一。”

清润的声音缓缓在殿内流淌,话语如她人般通透,“所以,殿下,不妨抛开私情,把我当颗棋子来看待罢。以你天下共主之明睿,以你执棋者之远见,将我摆放在该有的位置上。”

“容我在棋盘上冲锋陷阵,尽瘁王事,报君黄金台上意。”

“殿下,把我当成个得力的臣子。”

“我会做的很好,为你大业铺路。”

最后一句落下,姬寅礼浑身的血液都似逆流,心好似被人扔进了油锅里。似痛,似惧,又似恨。

由爱故生怖,由怖故生恨。

当失去的恐惧压过人的理智时,内心就会悄然滋生出股绵延不绝的恨来。恨她的冥顽不灵,恨她的倔拗固执,亦恨她不肯为他妥协哪怕半分!

抬起掌腹将她仰起的脸重新按在怀里,不让她窥探他此刻眸里肆虐的纷涌情绪。

什么棋子,什么臣子,他从来将她当做他的妻子。

没人比自己更清楚,他没法失去她,他压根就承受不住那般的后果。

而他有种强烈不详的预感,一旦他此回放手,她就会一去不回了。

此后世间再无她。

他猛闭了眼,揽着她的臂膀在发颤。

于此一刻,他内心无声滋生股狠劲来。

折了她罢,折断她翅膀,好过让人拧断她脖子。

“陈今昭,你高估了我。我非是个合格主君,你的提议确有煽惑性,只是却无法打动一个由爱生恨的男人。”

陈今昭愕然的要抬头,下一刻他却骤然弓腰,俯下脸一口咬住了她的唇瓣。

帷幔被撕裂了半边,两具身体重重跌入榻间。

她双手拍打他肩背,他恍若未觉,握着莹白的脚腕重压入底,毫不留情。

光线阴暗的榻间,他凶狠的绷紧面容,陈旧刀痕自下颌一路向下盘踞在胸口,狰狞威骇,似那人恶神厌的椿机。

他狠弓下腰,行事凶又急。

“我不是拿你没辙了,陈今昭!”

被按在身下之人泪眼汪汪,想蠕动着唇说些什么,但被他的力道挞伐的不成音,身子更是激颤的似到极限。他看着她,突然抬手覆上她含泪的双眸。

“你拿君臣一套来论你我,好似吾二人之情不值一提。”

他沉沉闭上了眼,“我要的多吗,陈今昭。你怎么狠心连最后一点都给夺走,你怎么舍得这般对我。”

他是那般想拼命全力揽住她的气息,但她却毫无顾忌的想拼了她自己的命。她如此不惜身,不曾为他考虑分毫。

于此一生,他拥有之物何其之少,得一个她,都觉得是上天恩赐,是给予他的补偿。他是如此欣喜若狂,捧在手上恨不得日夜看护,唯恐旁人伤及他珍宝分毫。

他如此珍惜她,爱重她,偏她拿他万般在意的珍宝去冒险,去冒死。

她这是要害他,在逼他!

他真是,恨毒了她。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雪落无声,覆在碧瓦红墙上,给威严肃穆的重重宫阙添了莫柔白的诗意。

殿内温暖如春,寝殿榻前凌乱堆叠着撕裂的衣物。

一片狼藉的榻上,姬寅礼抱着怀里昏睡的人,长久望着窗外方向。虽然殿中的槁扇窗紧闭,但透过这层窗户,他却好似见到了外头的雪景,看见了那年温泉庄子里与她携手看梅的场景。

他打开床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玉笛。

放在掌中轻轻抚着,指腹摩挲着其上刻有的“今朝“二字,一笔一划字体工整,好似能让人联想到,当时幼年的她如何咬住牙、忍住泪,满目决绝的拿刀在心爱之物上刻下名字,自此埋葬了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