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辛月有点控制不住的想要抬头看看这位年轻天子长得是何模样,但先前有司仪太监教导过她和张经,面圣时不可抬头直视圣颜。

可是皇上对她过于温和的态度,让辛月的好奇心又有些蠢蠢欲动。

适才她忍着不适和张经一起要跪下叩拜,张经结结实实的跪了下去,她却在跪到一半的时候被皇上搭着手臂扶了起来。

若是本土女子许是会不甚惶恐,偏辛月是个外来的,不让她跪她求之不得,就着皇上的手劲就站直了身体,除了还记得司仪太监的吩咐微低着头视线向下,整个人腰板挺直得像棵笔直的树干。

旁边那个二十来岁的江州丝坊少东家,结结实实的跪了一回,不知道回去膝盖会不会红肿,现在便是站起了身,也是佝偻着身形,低头垂目得恨不得无人注意他,好让他原地消失的样子。

这样两个人站在一起,周祺心想也不知自己封的这位小县主,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抑或是她与明相的种种相似之处,并非巧合,而是另有缘由……

不过无论心中如何猜测,就算小县主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周祺面上还是一派温和亲切,犹如对待自家远行的亲眷一般,还关切的问她来时累不累?

若是去江州,那定是辛苦,可是来京城,辛月倒不觉得辛苦,公费出差的目的地是自己家,那可是很棒很棒的。

来京城之前她也不知道还有皇商这回事,更不知道还要进宫面圣,不然她就请商行那位内监大人再给她补补宫中礼仪了。

适才那位司仪太监只教了他们如何行礼跪拜,时间太紧张,只嘱咐了他们答皇上的话一定要恭敬。

辛月便按着司仪太监所教,答道:“回皇上,贺州到京城路途不算遥远,臣女未觉辛苦。”

周祺听了辛月的答话,笑着点点头,说:“既如此,那辛县主日后可要多多往来于京城。”

辛月闻言一愣,不知皇上这话有何深意?不过皇上已经调转了话头,看向了那个有些两股战战的江州丝坊少东家,问他:“汝名张经?乃父为何不来?”

张经袖中的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的掐进肉里,用疼痛来抑制自己的恐慌和紧张,一张口便是结结巴巴十分颤抖的声音说道:“回皇上,草民张经,草民之父因染病无法远行,所以由草民来京。”

周祺点了点头,并未计较张经这样子有失仪之嫌,不过他接下来的话还是把已经吓成鹌鹑的张经吓得更是快肝胆俱裂。

只听皇上开口说:“你们张氏丝坊便是江州最大的丝坊,你家的布料应是江州最好,怎么才有区区两种布料入选贡品?”

张经因为先入为主,觉得自己被蒋家坑害,被迫做了和皇上作对的事情,现在听到皇上如此发问,他便忍不住深想皇上的话,也不知他想到了哪里去,嘴唇都快失了血色,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声音破碎几不可闻的道:“回皇上,草民不知……草民之父亦不知蒋家与徐家的狼子野心,求皇上明察秋毫,莫要怪罪我等……”

还好周祺还很年轻,耳力很好,听清了他的话,但越听越迷糊,脸上露出了些疑惑来:我说啥了?他为何这样?

辛月就站在张经身侧,自然也听了个满头雾水,忘了司仪太监的叮嘱,忍不住狐疑的望向皇上:你说啥了把他吓成这样?

不过在与皇上同样疑惑的眼神对视上后,辛月猛的惊醒过来,天呐,她看到了皇上的脸!不会要受什么惩罚吧!

周祺瞧见辛月脸上生动的神色变化,他从小长在复杂的深宫,察言观色很有一套,完全看出了辛月的心理活动,见这位小县主吓得不轻,忙露出个安抚的微笑来,冲她摆摆手。

辛月砰砰加速的心跳声缓和了下来,重新低下头来装乖巧,不过适才已经看清了皇上的面容,长得也算是俊逸,重点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竟然有些像哥哥……

周祺示意身边的太监去扶了张经起来,等张经情绪缓和了些,才问他:“适才你说蒋家与徐家狼子野心,可否详细说来?”

张经是个执拗的痴人,这会儿认定了自家被蒋家和徐家坑害拉下了水,陷进了与皇上作对

的乱事里,他一心自救,便把蒋家和徐家在江州的不法之事全倒了个干净。

仗着独家的生丝供应,蒋家和徐家在江州可谓是个土皇帝,欺男霸女都是平常,甚至还染指江州的商税。

初时蒋家和徐家是把他们自己该缴纳的商税压到江州各丝坊的头上,江州各丝坊无力反抗,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后面蒋家胃口更大,竟然还不满足,要求江州各丝坊把替他们承担的商税直接暗中交给他们,而他们两家则在出售的生丝数量上做手脚,又是报低售价,又是少报数量。

偏这等事情还不能只他们自家这么办,毕竟生丝数量能出多少布料,衙门也门清,为了不让衙门从丝坊布料的数量上看出门道,蒋家与徐家还要求江州各丝坊也等量减少缴税数量。

等于整个江州的织行里,所有人都在瞒报商税,侵吞税银。

周祺面色凝重,而被迫听了个全程的辛月目瞪口呆,这各州世家瞒报土地,侵吞税粮,这江州世家有样学样,上上下下一起做假账,胆子可真大。

周祺本来只是想借着接见皇商的名头,一是见见他早就好奇的小县主,二是看看能不能拉拢一下江州这本地的大丝坊。

江州的商税有问题,这事朝廷并非无知无觉。

今年的新科进士们除了派往地方为官的,剩下的留在京城的大半都被皇上塞进了户部。

这之中大半在厘清历年土地登记数量变化,少部分则负责核查国库商税。

土地登记那般是个大工程,目前还在进行中,可商税这边却被发现了问题。

不捋不知道,一捋吓一跳,江州那两家蚕所,纳税一年少过一年,和百余年前对比,商税竟然没有一点增长,可百余年前江州的丝坊数量可不如现在多。

再一统计各州贩卖江州丝绸的布商纳税的银两,两项核对误差甚大!

只是皇上目前的第一要务是清田收田,早日把得来的海外粮种种满九州,下一步才是解决江州的商税问题。

周祺也没想到本想着拉拢一下人,阴差阳错的不知为何把这江州丝坊的少东家吓得够呛,竹筒倒豆子般把他想知道的事情吐了干净。

周祺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安抚了一番这被吓破胆子的青年,便使了眼色让心腹的连总管带他下去。

连总管把张经带走,送去户部交由户部官员详问证据。

剩下一个辛月站在皇上面前有些惊慌,在皇上再次叫她的时候,她条件反射的说:“请皇上放心,辛氏商行一直足额纳税,绝无江州这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