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辛年闻言失落的皱起眉,微微撅起嘴巴不太开心,但他不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便还是点头说:“好吧,沈哥哥,年年不要了。”
沈砺见辛年这般乖巧,心里更软了些,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那沈哥哥给你带别的礼物。”
辛年开心的笑起来,点了点头又伸手要与沈砺拉勾。
沈砺嘴角含笑的从辛家离开,走出古井巷,各个商铺都关了大半。
外面的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脚步匆匆,身上抱着、手里拎着,显然是紧赶着又采购了些家中过年需要的东西,着急回家去。
沈砺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站在街道上看着这些人,他们面带喜色,不知是不是买了家中儿女想要的零嘴、玩具。
人人都有归处。
天空的颜色灰暗,不知何时又飘起雪花来,路边的树根处还堆积着上回的残雪,染了尘土变得脏污,新落下的雪花坠落下去,盖在那脏污的雪团上。
沈砺垂着头给自己戴上兜帽,转身顶着风雪往前走。
走到半路上,一把乌色的油布伞罩到了他的头上,沈砺抬头瞧见了表哥的憨笑,姜南星得意的拍着沈砺的肩膀说:“我就猜到你可能在回来的路上了,特意打了伞来接你。”
一阵风吹过来,单手拿伞的姜南星差点拿不住,沈砺笑了笑伸手把伞接过来,说:“表哥,风大了,咱们快回吧。”
姜南星也不与沈砺抢,双手插进袖子里取暖,抱怨了一句:“这天气也太冷了,今年这雪也多,往年一个冬日才下两三场雪,今年咱们才回来十来日,便已经下了三场雪了。”
沈砺一路走来,路边没有什么乞丐,听说今年京城慈幼局旁边新盖了一处宅子,把京中的乞丐都收了进去,每日一顿白粥,一顿干饭,屋里还烧着炭。
若是以往这几场大雪下来,得冻死不少人,今年倒是没在街边见到尸体,沈砺便说:“想来明年应该是个丰收年。”
今年的科举考题,回回都跟清田有关,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收田的决心。
姜南星虽不读书了,但也知道如今粮价贱了,他们家是没有种粮食的,家里在京郊倒是也买了些地,却都是做药田的,上回他娘亲还说今年买粮食比往年少花了一半银子。
姜南星便说:“若是丰收了,粮食不是更便宜了吗?”
沈砺点点头,说:“这便是天时、地利、人和吧。”
昨日下了好大一场雪,虽然今早便停了,但是外面积雪颇深,主道上有衙门派人把积雪清到路边,但各巷子里的路却没人管,需得各家自己把自家门前的雪清干净。
辛家的帮佣都是聘来的,过年便也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回家团圆去,辛长平便带着长子辛盛穿着厚厚的衣服去门外扫雪。
隔壁杨家的门房瞧见了忙过来说:“辛大人、辛少爷,哪能劳动您二位干这个,我们一会儿顺便一起扫了便是,天冷您二位快回去吧。”
辛长平摆摆手说:“不碍事,我们穿得厚,活动活动也好,你们忙去吧。”
杨家的家仆见状忙回去和自家老爷说,杨怀德出来见了便让自家仆人回去拿了铁锹,自己过去帮辛长平一起干,辛长平便和杨怀德聊了起来,道:“听说江州年底很不安稳啊,皇上都把京郊大营的兵马调动了许多去了江州。”
杨怀德嗤笑一声,说:“那两家真把自己当江州主人了,我们派去查税银案的钦差都被他们软禁了,不过徐德庸机敏,又是江州土生土长的,人脉广,证据都已经托人送回京城了,如今是赶上过年,皇上说大年下的见血不吉利,等过了年,就是他们的末路了。”
辛长平闻言点点头,叹了一句:“让江州人查江州人,皇上倒是信任徐德庸。”
虽都是一科的进士,辛长平和徐壑却不太熟悉,只在食堂用饭时偶尔遇见打个招呼,倒是杨怀德和徐壑同在税课司,虽不算好友,但也是个相熟的同僚。
徐壑虽姓徐,却不是蒋家、徐家之徐,徐壑出身江州蚕户,若不是先前国朝科举改革,像徐壑这般奴仆之子是没有资格参加科举的。
他父母都是徐家买的奴仆,虽跟着徐家姓徐,但却有天壤之别。
徐壑本来该和他爹娘一样,一辈子住在蚕户所里,小时候帮着大人摘桑叶,长大后帮着主家养蚕,影响徐壑一生的契机是他爹用命替他换来的。
那时徐壑七岁,若是蚕户所外的殷实人家,五六岁的小男孩便该送去开蒙念书了,可蚕户是不需要读书识字的,所以徐壑每日都跟着群大小孩子爬桑树摘嫩叶。
在一群懵懂的孩子里,徐壑聪慧得很突出,徐壑很爱听人说话讲故事,别人讲过的故事他都能一字不差的重复下来,那处蚕所的管事也发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孩,夸他这么聪明,将来长大了肯定能学好养蚕,以后说不定也能做上个管事呢!
徐壑懵懂的笑,他爹却皱起了眉头,回去之后摸着儿子的头说:“儿,爹送你出去读书吧。”
徐壑歪着脑袋疑惑的说:“读书是什么?”
徐壑的爹是快十岁才被买进来的,九岁多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他见过同村家里田地多的孩子被爹娘送去镇上读书,在村子里吹嘘道:“将来我儿子考科举当了官,我家可就不是泥腿子了,以后要做老爷夫人的。”
“读书就是有一个厉害的先生,会告诉你好多好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徐壑的爹解释道。
徐壑听了十分憧憬的说:“爹爹,儿子想读书。”
可蚕户是签了死契的奴仆,徐壑的爹娘都是徐家的奴仆,他们生下的孩子落地起就是徐家的奴仆
,就像徐家牲口棚里的牛马一样,他们不是人,是大户人家的财产。
徐壑的爹盯上了爱来蚕所的徐家孙少爷,这位孙少爷天生爱玩虫子,那精贵的蚕在他眼里与虫子没什么区别。
蚕所里有一条河,河上架了一座木桥,那位少爷喜欢站在木桥上把蚕玩得奄奄一息然后往河里扔。
徐壑的爹在某一天半夜出了门,过了许久才回来。
第二日那孙少爷靠着木桥的扶手,扶手松动了,孙少爷和蚕一起跌落进了河里。
徐壑的爹跳下河救起了孙少爷,孙少爷精贵,好医好药的养了一个月就活蹦乱跳了,徐壑的爹却从感冒拖成了风寒,最后丧了命。
不过在他咽气之前,那位孙少爷寻了过来说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徐壑的爹说:“求孙少爷帮忙,送我儿出蚕所,让他念几年私塾。”
徐家的孙少爷应了,放了徐壑和他娘亲的身契,将徐家给偏支远亲住的宅子挪了两间安顿他们母子,又给了几十两银子给徐壑读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