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二凤给韩非送鸩酒(第2/2页)
李世民敏锐地注意到了韩非犹豫考量的一瞬间,笑容加深,轻而易举地接住了这法家大佬的“暗器”。
这么明显,还这么慢,干脆叫“明器”算了。
“师兄你动作好慢哦,扔个东西都扔不准,秦国灭韩的时候你能做什么呢?眼睁睁看着韩国灭亡?”
出手太快太准的小太子,抓着甑糕吃得津津有味,煞有介事:“不可以浪费粮食哦,这样是不对的。”
韩非的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地攥紧了手,恨恨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哇,他说话更流畅了,都没怎么磕磕绊绊的。
李世民觉得很稀奇,笑得一脸无辜,却又问得很扎心:“我一直都想知道,师兄不能接受韩国被灭,到底是不能接受什么被灭呢?是韩国的土地、军队、百姓、语言、文字……还是你韩国公子的高贵身份?”
韩非仿佛从来没想过这个刁钻的问题,一时间竟懵住了。
“韩国,自然是这些合……合在一起,才是韩国。”片刻后,他回答。
哎呀,冷静下来了。
李世民略有点遗憾,竖起食指摇了摇:“不不不,不是这样。师兄博学多闻,应该知道巴蜀吧?巴蜀在归属我们秦国之前,其实是两个国家。当年它们经常彼此交战,水灾频频,民不聊生。现在呢?师兄可以告诉我,现在的巴蜀百姓过得如何吗?”
韩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意识到这是个太明显而危险的语言陷阱。
然而即便他不说,难道能控制住不去想吗?
他偏偏对巴蜀的发展情况足够了解,以至于秦国太子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他的心。
“惠文王时,巴蜀交战,巴国向秦求助,秦顺势收了巴蜀两国,推行大秦的律法和度量衡,实行分治。后来李冰做了蜀地郡守,修建了都江堰,将穷困的巴蜀治理成了天府之国,还通江达海,挖掘盐井……”[3]
李世民从容问道,“敢问公子,巴蜀百姓在归秦前后,他们的生活,究竟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
“……”
韩非不是纵横家,不够巧舌如簧,说不出颠倒黑白的话。
哪怕他是,在这个语境里,又怎能辩得过对面五岁的小太子?
最后也只能干巴巴道:“巴蜀为秦所……所占之后,亦……亦发生过数次……叛乱。”
“确实,但据我所知,最近一次大的叛乱,发生在四十八年前。”李世民微笑,“怎么,韩国近些年比巴蜀稳定吗?”
韩非短暂地失去了声音,意兴阑珊:“若……若易地而处,太子能接受……秦国轻易覆灭吗?”
“当然不能。”
“既如此,何必说这……风凉话?”
“我们秦国奋六世之余烈,代代明君,百余年来筚路蓝缕,才有今日说风凉话的底气。韩国呢?国弱也就罢了,韩王一代不如一代,糊涂昏庸,贪图享乐,以至于把韩国糟蹋成现在这样,被灭是理所当然的事。”李世民侃侃而谈,“对韩国的百姓而言,早点并入大秦,兴许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受强国欺侮,也不用被庸主忽视。公子不这样认为吗?”
韩非冷哼了一声:“国君虽庸,韩人不弱,你们想灭……灭韩,也得付出代价。”
“垂死挣扎罢了。这天下,还有比韩国更弱的国家吗?没有了吧?”
“……”
“韩国被灭之后,韩国的百姓依然在土地上耕种,商人依然在贸易,婚丧嫁娶,风俗依旧,不过就是改一下度量衡,学一下文字而已。真正跌入谷底的,其实只有公室贵族。真正为亡国要死要活的,也只有贵族吧?”
“一派胡言!”韩非恼火,“你不去学纵横真是可惜了!”
“师兄在文章里瞧不起纵横家,其实还挺认可他们的厉害嘛。”李世民话锋一转,真心实意道,“其实我挺佩服师兄的。”
韩非一愣,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师兄的勇气令人钦佩。韩国这艘全都是孔洞的船,眼看就要沉没了,师兄却不甘心,想把船拉上岸。就算因此而被拖入水底,也无怨无悔。这份心志,着实难得。”
韩非徐徐恢复沉静,松开攥紧的手,将没有写完的文章整理到一边,垂眸道:“我以为,来的会是……李斯。”
“本来应该是他,李斯师兄是廷尉,更方便些。”
“为何不是?”
“我想,两位师兄当年一同在荀师门下读书,多少有些交情……”
“没有交情。”
“哦。”李世民乖巧应着,“那看来确实交情不错。师兄你这么急着否认,是为了不牵连李斯吗?”
韩非用一种“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嗤之以鼻:“他为秦国……廷尉,我为何要……要替他着想?”
“因为你们有旧交?都是法家?而且很有默契?”李世民越说越起劲。
韩非懒得理他,直言不讳:“秦王让你动手?”
“那倒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李世民从身边的蒙毅那里取来一壶酒,给韩非倒了一杯,“我刚入门不久,与师兄也没有什么旧日情分,只是爱重师兄的才能,敬佩师兄的为人,想送师兄最后一程。”
“原来……如此。”
韩非低头凝望着这杯小小的酒,青瓷杯里棕色的液体也凝望着他。
杯中之酒的涟漪逐渐漾到光滑的杯壁,而后缓缓消散,如同一面圆圆的镜子,照见他的一生。
——与他的陌路。
“杯中为鸩酒,据说见效很快。”李世民淡淡道。
韩非安静地摸到了酒杯,只听小太子又轻声道:“不需要亲眼目睹韩国灭亡,公子会觉得庆幸吗?”
韩非没有回答,只抬手举起酒杯,毫不犹豫地将这鸩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