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3/4页)
他的肩头陡然压下无数重担,太多的质疑与讥讽在他走过时窃窃响起,如同鬼魅的呓语。
父亲的失望、长老的排挤,即墨珩只能在无人时,对着寝殿前新种下木棉花树倾诉:“我怕是、撑不下去了。”
他身后,发间簪花、一身素衣的妻子静静听着,也如一棵花树,不发一言。
只是之后,她消失了很久。
再次出现时,她递给了即墨珩一柄鲜红如血的剑。
一柄能引发天道异象、让他瞬间拔升修为的本命宝剑。
它来得如此及时,即墨珩深陷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妻子陡然一深一浅的走姿。
后来他才知道,那剑中融了一截月照棉的腿骨。
“她是最好的剑道契机,我若想领悟剑意不能没有她陪同,可是领悟之地,大多凶险万分,她那次因为腿疾,而我又在悟道的关键之处,所以不免受了伤,我当时以为没有什么,但、直到一年后,你母亲的化魔丹出来,我才知晓,原来当初的悟剑之地,竟藏了入体的邪魔。”
当年鬼仙横空出世,在他指导下,原本散作一团的鬼修竟学会了合作,还控制吞噬血肉的邪魔们,侵入凡人修士窃取记忆,取而代之。
即墨珩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剑宗从药宗购回三千枚化魔丹,他当夜兴致勃勃同夫人说“明日要阖宗检查时”,对方笑着同他说好,然后当夜逃回铸剑村,屠杀了全村。
泪水从苍白的脸上滚落,“我赶到时,她就那样浑身染血站在我面前。夫人平素未对我说出口的事,包括当年原本要同我联姻、腿骨铸剑、宗门排挤甚至邪魔入体等等,她体内的那个邪魔都完完整整说出了口。
最后它告诉我,它并没有完全吞噬夫人的神魂,如果我要杀它,会带着夫人一起魂飞魄散。”
“我于是将她和满村的怨灵,都封印在了日月剑的幻境中,本来是不会出事的。但、鬼蜮之乱却爆发了。”
仙门流传,即墨宗主正是因为在大战中损耗太多,伤了根基,所以才早早退位传给月怀霁。
只有即墨珩知道,损耗是真,但最主要的,是他损耗过多的身躯,压制不住幻境中的邪魔了。
他原本也想向玄阴门求助,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玄阴门有邪必除。
所以,当其他世家因为种种原因忌惮玄阴门而找上他时,他一如当年被迫担任宗主,这次也被裹挟着同意。
事后,分得了一颗故人的头颅。
“是谁?你当年求助的是玄阴门中的谁?”
云栖鹤打断他哽咽的复述,几乎冷酷地质问他。
即墨珩一顿,遗憾摇头,“我不能说,当年所有参与的人,都发了血誓,以自身和宗门气运为质,有关此事所有,通通不能再提起。”
血誓是仙门最重的誓约,凡是违反誓约内容,会即刻受到天道谴罚。
云栖鹤不禁笑了,提起这血誓的人,心思何其缜密!
这群世家宗主,最怕的不是五雷轰顶魂飞魄散,而是宗门运衰门派断代!
云栖鹤毫不怀疑,即便他此刻能控制即墨珩让他开口,在他说出真相前,定会暴毙而亡。
有什么意思呢?
云栖鹤闭了闭眼。
耳边的男人又在忏悔。
“此事,是我对不住云琅,对不住你。”
即墨珩反复说了几句,最后才图穷匕见,“日月剑应该在你手中,我欠玄阴门的,没有其他能还,这剑便赠予你。只是,我想知道,照棉仙逝前,有没有说些什么?”
他眼中露出期冀光芒,甚至双手不觉攥紧了膝上的宝蓝色衣袍。
像是时光巨轮轰然回流,他又变作了那个月夜下、小心翼翼为女孩簪花的十八岁少年郎。
云栖鹤冷厉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有”,他道,“专门留给你的。”
即墨珩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她说如果再来一次,那夜满地的木棉花,她宁愿都在烈火中焚烧殆尽,也不要徒留什么虚妄花意,骗了她一生。”
即墨珩眼中的期冀,像是被冰凝固住了,只有嘴唇轻颤,挣扎着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徒劳地了闭上了嘴。
毕竟,芳魂已逝,他连往日自欺欺人而封锁的幻境,也已烟消云散了。
又能说给谁听?
他颓唐地将脸埋进掌心中。
云栖鹤站了起来,烛光下的身形高挑,投落一道长影。
他居高临下打量着男人:“斯人已去,你又何必惺惺作态给谁看?”
即墨珩肩膀一颤,抬头看向他。
云栖鹤的面容逆着光,显得格外冷酷无情,吐出的话更像是淬了冰:“一个无家世无貌的女人,一个跛脚却能当上剑宗夫人的女人,当她为你抽出腿骨铸剑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她被弟子嘲笑讥讽的时候你在哪里?甚至当她重伤以至邪魔伺机入体、生吞神魂时,你、她月照棉名义上的夫君,你又在哪里呢?”
“……别说了”,即墨珩面色苍白如纸,将头低垂了下去。
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云栖鹤却没打算放过他。
“幻境灵柩中的头颅,是我父亲的,但那具无头尸体呢?那具和喜堂遥遥相对、却只能独自腐烂十几年的尸体,会不会是,你所谓的大哥呢?”
“砰——”渡劫期大能的威压轰然出现,桌椅茶盏不堪重负,纷纷爆裂碎成齑粉。
就连云栖鹤,也被压得肩膀一塌,脚下地面塌陷数尺。
“我让你、闭嘴!”
即墨珩猛地抬头,那张苍白脸上是可怖神情,他似乎褪去了某种伪装,显出的是摇摇欲坠的癫狂。
云栖鹤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愤怒,继续道:“就连所谓幻境,当真是你舍不得让她魂飞魄散吗?还是说,你舍不得这人形的剑道契机,舍不得你剑宗的锦绣未来?
毕竟,据说在月夫人宣布去世后,凡是经即墨宗主亲手指导过的弟子,领悟剑意会格外快呢。”
“闭嘴!”
云栖鹤在骤然加大的威压下,蓦地吐出一口血。
淋漓鲜血洒在他身前地板,云栖鹤唇边还沾了一点鲜红,他用手背擦过,低垂的眉眼,却是快意的笑容。
“黄毛小儿,你知道什么?!我二十多岁被迫担任宗主,你知道我面对的是什么吗?我不能发怒、不能出错,我必须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扮演好一位完美的剑宗宗主!但又换来什么呢?
父亲、所谓的父亲从来没有把我放入眼中,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如果是即墨琛继位那该多好。甚至、竟然说当初死去的为什么不是我?
而全宗上下,从来没有人期待过我,即便我努力在最凄苦的寒洞中修炼数载提升修为,也换不来任何人一声夸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