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玫瑰树(上)(第4/4页)

他想解脱,又怕会被“分给其他人”的噩梦。

他躺在床上,沉默了半个夜晚,始终睡不着。陈桑嘉在他身边平稳地呼吸着,发出轻微的鼾声。陈舷在黑暗里看了看她,习惯黑暗的眼睛看清了她消瘦的身形。

她为他操了太多心。

陈舷在床上翻了个身,扒着床边窸窸窣窣了一阵,小心翼翼地翻下了床。

他两腿没力气,一翻下去就扑通跪到了地上。

他吃痛地皱皱眉。

幸好陈桑嘉没醒,她最近几天都没睡好,今晚睡得很死。

陈舷拿起柜上的手机,一点点爬着挪动着,爬到了墙边。他掀开窗帘,爬进窗帘里面,扒着窗框,艰难地爬了起来。

贴着地爬了这么一段,陈舷胃里又开始绞痛。他流了几滴冷汗,痛得五官皱起,咬着牙硬挺着。

窗户冰凉,外头飘雪,陈舷喘了几口粗气。呼啦一声响,他拉开了窗户——只拉开了一截。

陈舷往旁一看,看见窗户上居然被人扣上了死扣。

他想起陈白元白天里往窗边走的那一下。

我靠,居然可以扣上铁扣。

陈舷跳楼的计划泡汤了,他心烦意乱地皱起眉,颓废地正要松手离开,无意间一低头,忽然看见地上的一片空草地里,有一个长得歪歪斜斜的雪人。

陈舷身形一顿。

那雪人嘴歪眼斜,看起来很滑稽,身形都歪歪扭扭。陈舷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是他几个小时前下去看夜雪时,楼外那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孩堆的。

陈舷沉默很久。

从打开的小缝里吹进来的风冰凉地吹着他的脸,冷得他血发凉。他松开身子,往下滑落一段,扒着窗台,脑袋贴着下面的冰凉玻璃,凝望许久雪人。

陈舷拿起手机,鬼使神差地解开锁。手机亮度很高,他忘记调了,亮起的一瞬间差点把眼睛晃瞎。陈舷被光刺得眯眯眼,却没调低亮度,直接点进微信里,拨出一个语音。

过了小半分钟,通话才被接起。

对面的人声音有些困倦,又诚惶诚恐:“哥?”

听到他的声音,陈舷还是沉默了半晌。

“睡了吗。”他问。

“没有,没有。”

应该是真的,他如果在睡,声音不是这样。

这声音,是困得不行还死撑着没睡。

陈舷盯着楼下的雪人,没有追问他怎么熬夜,只是又问:“你要回意大利了?”

“啊,”方谕讪讪,“准备回了。”

“嗯,”陈舷应了声,“是耽误很长时间了。”

“没有耽误,”方谕忙说,“你不会耽误我。”

陈舷没吭声。

方谕也没敢再说话,俩人沉默下来。

陈舷不知道怎么开口。风又大了,头顶打开的一条窗缝里,寒风呼啸。

风声被收进麦里了,他听见方谕气息一顿:“你在哪儿呢?”

陈舷还没说话,他就急匆匆地又说:“怎么这么大风?哥,你在哪儿呢?”

“……”陈舷忽的笑了声,“我如果在窗台边上,你要怎么办?”

方谕立时急了,呼吸急促起来。从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似乎是他急匆匆下床来,慌慌张张地穿起了衣服。

“你别冲动,别冲动!”他说,“哥,你听我说,别冲动!我这就过去,你有什么话……”

“我没在窗台边上。”陈舷说,“开了个窗户而已,你看。”

怕方谕不信,陈舷打开前置摄像头,对着窗户晃了一下。医院外头路灯明亮,窗户前的景象清晰。

电话那头骤然安静。

他听见方谕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随后咚的一声,听起来像松心地坐到了地上。

陈舷吃吃笑了起来,他低头,枯瘦的手指在结满寒霜的玻璃上慢吞吞地划拉几下,画了个小船。

“不骂骂我?”他说,“多恶劣的玩笑啊。”

方谕哑声说:“不骂你,我再也不骂你了。”

陈舷心里流过一抹酸涩的河流。

他含着笑垂眸:“你想走吗?”

“我会走的,我说了,哥,要是你觉得……”

“不是我觉得,我是问你,你自己想不想走。”

“……”方谕一哽,声音戛然而止好久,“我尊重你,我自己无所谓。”

陈舷又不吭声了。

他看着外头,病房的窗外有一棵在寒风里摇晃的、光秃秃的银杏。他又想起小时候的方谕了,想起他在衣柜里抱着他,嘟囔着说哥你真好的声音。

他恍惚地出神了会儿。

“小鱼,”他说,“我病房外头有棵银杏。”

“叶子掉光了,什么都不剩了。”

“我想要玫瑰。”他说,“如果这棵树能开满红玫瑰,我就考虑治病的事。”

真是个莫名其妙不讲道理的要求,陈舷也知道自己不讲道理,童话故事都不会写这么弱智的台词了。可是被摧残的苦日子真是太久了,难眠的夜晚不知道过了几个,他也不想讲道理了。

方谕却没有怀疑,他愣了会儿,向他确认:“红玫瑰吗?”

“红玫瑰,”陈舷望着地上的雪人,“我要红玫瑰。”

“好,我给你找,我一定给你找。”

方谕一句一句连连重复着,不停地答应着他,“我给你找,哥,我一定给你找。”

陈舷嗯了声,挂了电话。

雪还在下。

陈舷往窗户上呼了口气,外头那棵银杏还在风里飘摇。

“如果方谕能把这棵枯树变成玫瑰树,我就治病,也不去死了。”陈舷心里想,“我就再去试试他。”

人真是奇怪,生死这种大事,他居然还想押在方谕身上。

他还想赌一次方谕。

救救我吧,方谕。

你跟我拉过勾的。

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