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玫瑰树(下)(第3/4页)

“我天,那么坚持啊。”

“是啊,不过院长到最后还是没松口。还好,最近几天他好像放弃了,都没去。”

最近几天他好像放弃了,都没去。

他好像放弃了。

陈舷喉结一动,喉咙里堵了块石头。

有什么东西艰涩地卡在了他喉咙里,他无法吞咽也无法呼吸。

外头的风呼啸,电视里的新闻栏目结束,转成天气预报的声音。

【中央气象台今日继续发布台风蓝色预警,今年的1号台风预计于今日下午登陆合海省北部,请居民朋友减少外出,关好门窗……】

宁城和江城这片地方,从来没有过台风。

这是第一次。

陈舷笑了几声,没几秒又被讽刺到笑不出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台风,就在这要他命的几天里来了。

老天爷看他很不顺眼吧,这么想让他死。

他呆愣愣地又望着外面的风雪出神,掉了几滴眼泪。

【他好像放弃了。】

【他好像放弃了。】

【他没去了。】

【他没去了。】

护士的话一遍一遍萦绕在耳边,陈舷紧咬住下唇,眼泪控制不住地越掉越多。

你放弃了吗。

方谕,你放弃了吗。

放弃我了吗。

陈舷胸腔里的心脏肿胀得心口闷疼。他捂了捂心口,情绪突然又抽离。世界又不真实了,他恍恍惚惚地又有种灵魂离体的感觉,被迫麻木地平静下来。

又没赌成。

又赌输了。

陈舷浑浑噩噩地回到病房里,天色越来越阴沉了。银杏像是要被拦腰截断一样,在大风里摇摇欲坠。陈舷坐着发了很久的呆,陈桑嘉给他拿了药来。

药吃下之后她转身走了,她出去打热水,水壶里没有水了。

陈舷抠了几下嗓子,把药吐了出来。他想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真该走了,走之前他不想再吃药了,这玩意儿真的很难吃。

他咳嗽了几下,喉咙里火烧似的疼,带得胃也跟着痛了起来。

他咳嗽着,望见床头柜上还摆着方谕拿来的保温杯。

他来过的痕迹就那么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

陈舷望着它们,忽然想,怎么方谕放弃他了。

是太难了吗,台风天里要一棵玫瑰树。

或许真是太难了。

可他……可他只是想要点什么,独一无二的而已。

算了,真是要什么没什么的一辈子。

陈舷突然很累,这几天一直都没睡好。他躺到床上,打算睡醒就死掉。

他闭上眼睡着了,可依然是不安稳的一场梦。

等再醒过来,夜已深了,床边窗帘紧拉着。陈舷冷汗淋漓地从梦里醒过来,一阵耳鸣后,听见窗户被台风打的乱响。

台风怒吼,风声愤怒哭嚎,像他这些年里心底的尖声惨叫。

陈舷转了转头,坐起身来,看了眼旁边。陈桑嘉背对着他,睡在陪护床上。

他恍惚地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翻身下床。

陈舷朝着窗边走了过去。

他低着脑袋,两眼发木,把窗户打开来。

直到窗户只开了一小截就狠狠卡住,陈舷才想起来,这窗户已经打不开了。

他叹了口气,悻悻关上窗户,心想,只能找别的办……

……

……法。

一抹金黄的光晃了眼,把陈舷从病里叫回神。陈舷才听见,四面八方有奇怪的猎猎声,像是什么布在风里被乱吹的声音。

他抬头。

视线里撞进一棵栽满了玫瑰的、郁郁葱葱的银杏树。

满树的血红玫瑰在风里猛烈地摇曳。

陈舷怔在那里。

真是太过震撼的光景,树底下打着金黄温暖的光,满树的玫瑰如同鲜血般遍布枯树的枝干,如同是在寒冬里刺破血管开出的、费尽了生命的花。

玫瑰摇曳不断,却都牢固地长在树上,没有掉落。

一声担忧至极的“方老师”惨叫着响起。

地面上有个瘦瘦高高,留了中长发、气质应该很文艺的中年男子——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这人此刻带着护目镜和口罩,戴着厚帽子穿着羽绒服,正死拽着防风布的边缘,整个人被吹成了个傻.逼。

从树的四周到病房的外墙上,四面八方都被防风布包裹,但台风仍然将它们吹得噼里啪啦乱摇,不少狂风仍是从缝隙里挤了进来。

所以这男人正在一手拽着防风布一手拽着旁边的空调外箱,以防自己和布子都被吹飞吹跑。

就导致他一点儿都不文雅。

他在下头喊:“方老师!生命更重要啊!这梯子很脆的!就算有防风布也很脆的!”

“你再往上,就说不定要掉下来了!一会儿要是防风布撑不住,风吹进来,你马上就被掀飞出去摔死!你不是南方人吗,荷城经常来台风的啊!你不知道台风的威力吗!!”

陈舷顺着他的目光,看回树旁,瞳孔一缩。

一个很高很高的梯子上,方谕居然正爬在上面,背对着他。他也把自己包成了狗熊,但陈舷认得出来。

缝里进来的风把那梯子吹得呼呼悠悠,他抱着梯子边边和银杏的枯枝头,戴着个透明护目镜,眉眼都在很用力地皱起,正在把玫瑰绑在银杏树上,根本无暇理睬这男人的喊话。

“谕哥!”

底下又歇斯底里地喊起他,居然是尚铭和高鹏。两人正一边一个,用力地抱着梯子,朝他喊着,“好了没有!你快点,也小心点,真的很危险的!”

“快了!”方谕喊。

“你半个小时前就说快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谕还没来得及回应,马西莫又在远处喊起来:“老板!防风布好像不够!”

“再加啊你!”方谕声嘶力竭地在风里喊,“不是买了很多吗!”

马西莫说:“那也不可能一晚上全都罩上!已经极限了!”

“方老师收手吧!”文艺比青年快哭了,“台风天,你怎么可能能让枯树保持住这种画面!简直天方夜谭,你想以凡人之躯对战老天吗!等台风过去就开春了,你等春天再弄也好啊!做什么非要台风天——”

“就得要台风天!!”

“那到底为什——”

“他肯定要的就是冬天!春天给他弄玫瑰,有什么意义!?”方谕喊着,“别说台风天,就算是下冰雹,下刀子,哪怕是要来龙卷风,我今天都得要这个银杏开花!他就是想活啊,他想活的!他不是想死他是不想疼了!他要人给他个理由,他在找寄托!他把自己赌我身上了,我就是真被掀飞死出去,我都得——让它,开花!”

他边说,边费尽力气地给树枝扎上玫瑰。

这一番话撕心裂肺地喊完,底下一片静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