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乱梦

天亮以后没多久, 病房外头就吵嚷起来。

有人在下头中气十足、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嗓子“怎么回事”,随后各种声音闹闹哄哄地吵成一团,简直成了个菜市场。

方谕正坐在陈舷床边。闻声,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底下看了一眼。

陈舷躺在床上没动, 侧着身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底下的情况, 只听见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喊。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事儿,规矩就是规矩!医院已经严厉拒绝你们了, 你们呢?没拿到许可,你们就在这儿动医院的土地,你们怎么敢的!这是违法的知不知道!?”

“谁让你们干的?负责人呢!?”

负责人在三楼摸了根烟出来。

刚把烟拿出来半条, 方谕手一顿。

大约是想起后头还坐着个病人,他把那根名贵的黄金叶又塞了回去。

外头那保安头子又叫:“你们别跟我扯什么病人!病人需不需要, 那是医生说了算!你们什么东西啊,道德绑架我是不是!?”

话说得太难听了, 陈舷缩了缩身, 把自己裹紧, 心脏里又咚咚的跳。他遇见过太暴力的事情,心里头有了块阴影,听见谁大声就下意识地害怕。

方谕啧了一声。

他叽里咕噜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陈舷听清了,但没听懂, 估计是意大利语。

方谕抓起旁边的外套,起身要走。临走时,他转头看向陈舷——他哥还蒙着被子躺在床上。

“哥,”方谕讪讪,“我下去看看, 可能要点时间,有点麻烦。”

“嗯。”

“我尽量早点回来。”方谕说,“你再睡一会儿吧,哥,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玫瑰。”

陈舷没回答。

方谕在他床头等了一会儿,见他一直没动静,才又讪讪说了句“那我走了”,然后离开。

他走了,等门关上,陈舷才从被子里探出脑袋。

他望着门口,听着方谕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耳畔。

“真的要让他补偿你吗。”

陈舷抬头一看,见陈桑嘉满脸愁眉不展。

“想好了吗?”她声音很哑,“你想好了吗,粥粥。你不是……看见他,就挺难受吗?”

陈舷没吭声,陈桑嘉说的是真的。

书院里的人边让他看着方谕边折磨他,让他对方谕有生理性的恶心。可陈舷自己也是贱,都这样了,心里却总想着跟方谕的那四年,刚出书院那时候吐得都快死了,还是想他。

“想好了,”他说,“我想再试试,妈。”

陈桑嘉抿了抿嘴,居然没有强硬拒绝:“好。……唉,小白也跟我说了,说他把方真圆告了。他应该也没……那么糟?你如果还想试试他,就再试试。”

“但是,粥粥,你答应我。如果你觉得他不好了,你不开心了,你想离开了,就立刻抽身离开,也跟我说。”

“你不能再被伤害了,知道吗?”陈桑嘉说,“你绝对不能再委屈自己。”

“好。”陈舷说,“我知道的,好。”

外头的吵嚷突然一顿,然后安静下来。大概是方谕下去了,也不知道他和人家说了什么,楼下忽然就没了动静。

直到十几分钟后,楼下又响起呼啸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警笛声来了又走,不知带走了谁,总之楼下这回彻底没了声音。陈舷躺在床上,望向外头的玫瑰树。

中午时,防风布被撤了下去。玫瑰树花朵摇摇,沐浴在阳光下。

台风过去,天气回暖了,外头的风一夜间就和煦不少,一整天都在放晴。

夕阳西下。

陈舷正被抽着好几管子血的时候,方谕回来了,手上还提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袋子。

他关上门,长叹一声,揉了揉肩头,看来累得不轻。

陈舷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方谕张了张嘴。他似乎是想跟他打招呼,但话才出个气音,就止在了嘴边。

他最终没说出口什么话,只叫他:“哥。”

陈舷点了点头,没多回应。

方谕拿着袋子走进来,把东西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哥,医院一个劲儿说我不是,要警察抓我,花了好长时间,对不起。”方谕拿着袋子扒拉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个小袋子,双手奉上地递给陈桑嘉,“阿姨,这是我给你买的晚饭。”

“……”陈桑嘉抽搐着脸,“谢谢。”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这是做什么检查?”方谕望向给他抽血的护士。

“查血,看白细胞,血红蛋白和血小板。”护士答,“明天你们还要去做个核磁共振。病理检查出结果了,再拿个核磁共振的检查看看,尽快出手术方案。”

“好。”方谕应下来。

他低眸,眼睛落在抽血的针管上。陈舷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见抽血针扎在自己苍白消瘦的胳膊上,血正在管子里流动。

护士抽完了血,拿上东西走了,给陈舷留了个棉签压着针口。

方谕的视线很刺眼很明显,他一直盯着他的胳膊。陈舷动了动手,故意把胳膊翻过来,把他胳膊上层层叠叠的伤亮给他看。

方谕苦涩地抿了抿嘴,陈舷看见他眼睛里闪过的自责。

陈舷心里忽的更松快了。

你总算看见了,他心想。

压着棉签过了一会儿,陈舷松开了手。见不出血了,陈舷就把棉签往床边的垃圾桶里一扔,转头面无波澜地问他:“最后怎么解决的?”

方谕回过神来:“没什么,交了一笔行政罚款,明天把东西撤掉就行。”

“交了多少钱?”

“没多少钱。”方谕走向他,“我很有钱的,多少钱都不算钱。”

他走到陈舷床边,拉开大衣,从怀里掏出两支包装好的花束。

两束红玫瑰。

方谕把花递给他。

陈舷愣了瞬,把花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玫瑰的芬芳扑面而来,他呆呆望着花蕊,忽然又不真实了。

饶是知道他会说到做到,为他带花回来,可真拿到手里的时候,陈舷还是觉得不真实。

“……我还没有花瓶。”陈舷抬头看他,“有花瓶吗?”

方谕忙说:“有,我给你买来了。”

他转身,回了柜子边上,给他找出一个花瓶。花瓶看着挺新,大概是方谕新买来的。

他把漂亮的素白小花瓶递给陈舷看,问他:“这个行吗?”

陈舷点点头,把玫瑰递给了他:“帮我插上吧。”

方谕说行,抱着花瓶去了水池子边上。他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忙活了起来。

洗了花瓶,灌上水,把玫瑰插在里面,方谕抱着花瓶走了回来,放在了他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