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找到

陈桑嘉站在门口前, 一动不动了会儿。

她偷偷地瞄了几眼这两个病人。

病房旁的两个病人一男一女,在一长排的铁皮椅子上分开坐着。俩人神情淡漠,似乎并不相熟。

他们浑身上下肌肉匀称, 虽然神色冷漠,可脸色瞧着就气血充盈,看起来比陈桑嘉都健康, 实在不像这一楼肿瘤科的病人。

病症再轻, 也不能这样。

这是肿瘤科啊。

大约是感受到她疑惑的灼热视线,玩着手机的女病人抬起头, 和她四目相对。

两人撞上视线。

女病人朝她挑挑眉:“怎么了吗?”

陈桑嘉赶紧别开脸,装作无事发生,手指抓着自己的头发绕了一圈, 转身从病房门前离开。走出去几步,她还是疑惑地回过头, 又偷偷打量两眼那两人。

护士站边上的小门打开了。

一个护士从护士站里推着小推车,走了出来, 朝着301而来。

陈桑嘉和她擦肩而过。

301病房的门被拉开。

陈舷正捧着手里的山楂水喝。听到开门声, 他扭头, 就见护士小姐例行公事地推着小车来了。

护士走到他床边,抬手把输液袋挂到架子上。陈舷习以为常地伸出手,护士也习以为常地把他的手一拉,在手背上扎了针。

“后天记得去做核磁共振。”护士说。

她声音不小, 陈舷眼瞅着方谕在桌子上一哆嗦。

“好,”陈舷应声,“麻烦小点声,有人在睡觉。”

护士撇了眼方谕。

她什么也没说,利落地给陈舷贴了块输液贴, 收拾好东西,转身推着小推车又走了。

门关上。

方谕慢吞吞地抬手,抱住脑袋,不断把头往自己臂弯里塞,跟变异似的蛄蛹了阵,在桌上发出哼哼唧唧的一阵动静,费了半天死劲,终于不情不愿地从桌子上抬起头,坐了起来。

他吸了吸鼻子,呼吸里都带着股没醒的劲儿。

毯子从他后背上滑落下去。

方谕侧过头,一脸惺忪,一脑袋黑毛乱糟糟的,脸上都睡得皱巴巴的,全是压痕。

他前额的发睡得桀骜不驯地乱翘,眼睛都睁着一只闭着一只,睁着的那只也是半眯着,满脸的不愿意醒。

方谕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缓了小半天,像死机中正在加载的一帧画面。几分钟后,他终于加载完了,半睁开一双眼睛,倦倦地看向陈舷。

“哥。”

方谕叫他。

看见陈舷已经开始输液,方谕边揉揉额前的乱发,边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都八点了吗……”

陈舷旁观完他“起床”的一系列动作,麻木的心里有块什么东西动了动。十几岁的时候方谕也是这样,每次起床都难得要死,得在床上缓冲半天。

陈舷低眸,不动声色地抬起水杯,继续喝了口山楂水。

医院的窗帘还拉着,方谕打了个哈欠。他站起身来,泪眼朦胧摇摇晃晃地去拉开了窗帘。

阳光照射进来,方谕被光刺得一哆嗦。

他抬手挡了挡光,又打了个哈欠。陈舷看见他眼底的一片青黑,看来他昨晚还是没怎么睡好。

“早上就吃这些吗?”

方谕走到他身边来,看了眼他小桌子上的东西。山楂水已经见底了,车厘子还剩小半盒。

“够了,”陈舷说,“我没什么胃口。”

他边这么说,边又咳嗽两声。

似乎是胃部又有不适,陈舷缩了缩身子,一只手缩进被子里,捂了捂肚子。

化疗这些天,陈舷是一天比一天瘦了,病号服里的一把病骨瘦得骨头处处凸起。

陈舷在床上弯了弯身,缩成一团,捂着嘴巴干呕了几口。

方谕揪心地皱皱眉,走过来,给他揉了揉肚子。

过了会儿,陈舷好些了,靠在他身上松了口气。

方谕拍着他的胳膊。

方谕拿起手机来,划拉了两下后,说:“有人送饭来了。我去拿上来,你看看有没有胃口吧。怕你吃不下,我请了个营养师来,她给你做了早饭。”

……连营养师都请了吗。

“她还有十分钟就送来。”方谕说,“哥,我知道你想吐,难受,你就先看看,不想吃就放一边,好不好?万一想吃了呢?”

方谕柔声细语地问,话说的几乎是乞求,又像是哄他。

陈舷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叹了口气后,点了点头。

方谕松了口气,局促地朝他笑起来:“那我去拿。你……阿姨去哪儿了?”

方谕才发现陈桑嘉不在。

“去拿药了,顺便吃点饭。”陈舷说,“你也去吧,不是十分钟就上来了吗。正好,你也去吃点什么吧。”

“没事,她还给我也做了一份,我跟你一起吃。”

方谕扶着他,慢慢地下了床,把他放回到床上,让他躺好。

“热水袋有点凉了吧,”他又自言自语着,伸手从陈舷被子里拿出了热水袋,“我去给你重新灌。”

方谕拿着热水袋出去了一趟,回来就把烫手的热水袋塞了回来,放进他被子里。

他把东西放好,又给他掖被子。

陈舷看着他低敛的眉眼发呆。

方谕一抬头,两人骤然四目相对。

还没吃药,陈舷心神恍惚,突然对视上也没什么波澜,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呆望着方谕的眼睛,望见方谕一瞬的慌乱无措。

“……哥?”方谕看明白了什么,“你,还没吃药?”

陈舷点点头。

方谕赶紧跑到药柜跟前。

他把衣领上别着的金丝眼镜戴起来,认认真真地把一张一张便签看了遍,把药一粒一粒倒到手上。

仔细清算一遍,确定没问题,他才走回来,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药,把药和水都交给陈舷。

看着陈舷把药吃下去,而后又干呕一口,方谕吓得赶紧上前,拍拍他的后背。

又把陈舷床上小桌收拾干净,垃圾扔掉,撤下桌子,拿上外套,跟陈舷打了招呼,方谕披上衣服走了,下去给他拿饭。

陈舷目送他离开,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耳畔。

麻木的心上恍惚起了些涟漪。

陈舷拉起被子,往里面缩了缩,抱着方谕刚塞给他的、滚烫的热水袋,想着刚刚依然忙头忙尾的方谕。

他忽然就想起几个礼拜前,在老陈家时,这人还对他冷着脸。

陈舷忽然就笑了声,半凄惨半得意地笑了声。

这么多年了,他就想看这个。

想看方谕后悔。

这么多年,可算有件得偿所愿的事了。

怕手背上的针进空气或者返血,陈舷翻了个身,把输液的那只手放平。被子里一暖和,他又昏昏欲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