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康复

三天的阴雨连绵。

陈舷又来了医院。

天还是没晴, 雨还在下。方谕站在他身边,撑着一把伞。

伞一大半都倾斜在陈舷身上。陈舷抬起头,看到门诊楼一半的立体红字, 另一半被头顶的伞沿挡了个严实。

他的手在兜里微微发抖。

忽然,有什么东西伸进了兜里来,牵住了他。

是方谕。

陈舷抬头, 看了方谕一眼。方谕又微蹙着眉, 脸色不好又眼神心疼地看着他,用力攥紧着他枯瘦的手。

雨在伞上噼里啪啦, 水珠从伞沿上掉了下来。

方谕眼尾发红,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

他放在兜里的手, 把陈舷越攥越紧。陈舷轻轻苦涩地一笑,忽然心尖上苦得想吐, 又说不清自己什么心情。

今天陈桑嘉没来,她又被警察叫走了, 只有方谕陪他来。

陈舷说:“走吧。”

*

消化内科。

俩人刚坐下来, 陈白元开门见山:“没事, 检查结果都很好。没转移也没复发,之后注意调理就行。胃切了一半了,以后一定要多注意,辛辣油腻和凉的都要少吃, 你以前爱喝的那些个汽水,以后也别喝了。”

陈舷如遭雷击,傻愣在了那里,一动不动,难以置信。

……他说什么?

陈白元把手上的检查单递了出来。

方谕连忙伸手拿过, 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翻看,生怕漏掉什么。

陈舷还是傻愣着没反应,满脸不敢信地望着陈白元。

“什么?”好半晌,陈舷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声音,“我……没事?”

“没事,没转移,也没复发。”陈白元看着他,“整套检查都做了,该排查的都已经排查,你确实没事。”

说罢,陈白元一笑。

“别担心,你本来就是早期,胃癌的类型也并不麻烦。你是真的好了,哥。”他说,“恭喜康复,出院吧。”

陈舷脑子发懵。

他还是呆呆地坐在那儿。他听见方谕兴奋地喊了他一声,感觉到他抓了一把自己的胳膊。他怔愣扭头,看见方谕高兴得满面红光的脸,看见他递到跟前来的检查单。

方谕指着单子下面的一行小字给他看,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可陈舷脑子一片空白,又开始抽离地不真实。

他听得见方谕,也认得单子上的字,看得清,也读得出来,可这些字一个都不进脑子。

他无法去思考字的意思。

情绪空白。

直到一束光刺眼地照进眼底,陈舷回过了神来。他抬头,看见天上竟然已经放晴。雨过天晴,他已经走出医院。

他呆呆望了良久太阳。方谕忽然在身旁说了两句话,陈舷一转头,看见他依然高兴得发红的脸,也看见他从脸上划下来的眼泪。方谕居然又哭了,他抬手抹掉眼泪,和电话那头说着话。

陈舷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方谕一顿,转头一看他,慌忙对着电话那边说了两声,挂了电话。

“哥,”他把手机塞回兜里,眼睛湿淋淋地发亮,“你回神了?你好了,哥,病好了!”

他高兴得声音发抖,陈舷怔怔看着他,还是觉得不真实。

喉结上下滚动几下,陈舷看见他手上还拿着几张检查单。他伸手,把单子从方谕手上拿了过来。

他翻了几张。

检查单最底下,有几张都写着确诊和检查结论。

——非癌组织。

——组织活检,未见明显病变。

——病理诊断,未见癌累及。小弯侧淋巴结(1/27)未见癌转移;大弯侧淋巴结(11枚)未见癌转移。

——未见明显肿大。

——未见明显异常。

——未见明显异常。

陈舷呼吸急促起来,心跳突然轰隆个没完。他抖着手,翻开最后一页。

这是决定生死的胃镜检查。

最下面,白底黑字。

【——病理诊断:未见明显异常。】

骤然,心跳漏了一拍。

陈舷捏着纸,指尖发抖,把这行字来来去去看了十几遍。

半晌,他抬头。

“……我好了?”他难以置信,“我好了吗?”

“你病好了,哥,病好了。”方谕说,“检查结果在这儿呢,你好了。”

陈舷鼻子一酸。

十二年的不幸汹涌而来。

他扑上去,抱住方谕,浑身抖了片刻,声音撕裂地嚎啕起来。

眼泪夺眶而出,汹涌地滚滚而落。

检查单在手里被攥成一团,陈舷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喉咙喊出血。

那些仓惶的年少留下的恐惧,和十二年里不复从前的鲜血淋漓、不得不咽下的委屈,终于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方谕。

方谕,方谕。

陈舷一遍一遍喊着他,浑身发抖。他抱着他,即使哭得慢慢失去力气,也咬着牙不肯松手。他抱着这个回过头看清他后,毅然决然朝他跑了回来的人,哭得鼻子发酸,喉咙生疼。

方谕也在哭,他浑身发抖,轻轻哽咽。他抱住陈舷,把他搂在怀里。两个人慢慢地双腿发软,一起沉沉地跪了下去。

雨过天晴,劫后余生。

好半天,陈舷松开了手。他还在哭,却已经哭干了声音,也没了眼泪。他张着嘴,干瘦的肩膀还在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方谕抹抹眼睛,给他擦掉眼泪:“别哭了,是好事,你没事了。不哭了……不哭了。”

陈舷没说话,他眨巴几下眼,努力地想在哭得雾蒙蒙的视线里看清方谕。

他看不清,于是索性不看了。

陈舷闭上眼,伸手抓住方谕的脸,一抬头,亲了上去。

他亲了他。

像十七岁那年,重重地亲了他。

方谕身上一僵,也捧住他的脸,张开嘴。

他们在雨过天晴的医院前接吻。

陈舷亲他亲得打抖,还在害怕。方谕就抱住他,亲了一会儿后,将他松开,摁在怀里。

“别睁眼,”他说,“别睁眼,没关系。”

陈舷喘了几口粗气,又哽咽起来。

方谕的手一下一下拍在后背上,像哄小孩一样,哄了他一会儿。

方谕把他从地上一把横抱起来,回了车上。

他们回家了。回家路上,陈舷抱着他没撒手,又把检查单来来回回看了好久。

“方谕。”他哑声说。

“嗯?”

“我真好了吗?”

“真好了,”方谕把他手里皱巴巴的纸展开,指着下面的病理诊断,“你看,没异常,真好了。”

陈舷就捏着皱巴巴的纸边,又把那行做梦似的字盯了老半天。

盯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起来。

心里突然前所未有地轻松,罩在他头上的乌云,终于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