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直说

一个人喂一个人吃, 俩人面对面慢吞吞地一勺又一勺,不知过了多久,碗终于见底了。

方谕把碗壁上残留的米粥刮了刮, 最后凑了两勺子,喂到陈舷嘴边:“啊。”

陈舷又顺从地张嘴。

咽下最后两勺粥,方谕放下了空碗。

从桌上抽了张纸, 他给陈舷擦了擦嘴。

“好了, ”方谕说,“饭吃完了, 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陈舷摇摇头:“不困。”

他说着,看了看外面。他们早上出门中午回来,刚刚似乎也没睡多久, 外面天还亮着,看着是才下午。

“你吃饭吧, ”陈舷扭回头来说,“我坐一会儿。”

他说了这话, 方谕就把饭盒从不远处拿了过来。他这盒饭依然是菜品丰富, 什么都有, 看着也健康,饭都是糙米的。

方谕把饭扒拉几下,舀起一勺子鸡蛋羹,下意识地又递给陈舷:“吃吗?这个你可以吃, 算半流食。”

“不吃,”陈舷无奈,“我嘴巴疼,吃粥就够了。”

“好吧。”方谕把勺子收回来,送进自己嘴里, “吃完我去药店,给你买药。”

陈舷点点头。

他没再说话,方谕也没说话,开始埋头干饭。

陈舷就望着他一口一口地吃饭。

方谕刚扒拉了几口,就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他把嘴里的虾肉嚼了几下,一抬头,看见陈舷背靠着后头的墙,一双眼睛又半精神半病恹恹地望着他。

“……”方谕又嚼了两下嘴里的虾,咽了下去,问他,“怎么这么看我?”

“没怎么,”陈舷说,“好久没看你吃饭了,我看一会儿。”

方谕挺无奈:“不是一直坐在一起吃饭吗?”

“才几天,”陈舷说,“我都十几年没跟你一起吃饭了。”

一听这话,方谕沉默。他没再吭声,只朝陈舷苦笑了下,然后夹起一筷子青菜,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他以前吃饭就这么慢,方真圆还骂过他。

陈舷问他:“你就住在都灵吗?”

方谕点了头:“工作室在那儿。”

对哦。

陈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一身家当都在那儿,方谕能不住在那儿吗。

陈舷往后缩了缩身。他把两条瘦腿抬起来,搁到椅子上,继续问:“住得离工作室近吗?”

“不远,一般马西莫会顺路接上我。”方谕说,“房子还挺大的,我要是回国的话,那房子也得转手。你提醒我了,我一会儿给马西莫发消息,让他找中介去。”

听起来还挺麻烦。

陈舷抱着膝盖,把脑袋搁在膝盖上,看着他把盒里的几只虾一口一个地消灭。

他又问方谕:“顺利吗?在意大利。”

方谕动作一顿。

下一秒,他又不动声色地夹起要夹的菜。

“顺利,没遇上什么事。”他说。

陈舷盯着他。

“骗人。”陈舷低声。

“……”

“骗人。”陈舷又说了一遍。

方谕叹了口气:“真没什么。是有点不顺利,刚开始语言不通,还要租房买家具,压力是有点大,也遇上过种族歧视的,但这都正常。”

“跟你比起来,这都是用不着提的小事。”他说,“别心疼我,行不行?”

方谕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

陈舷望着他无奈还乞求似的眼睛,再说不出来什么话,撇了撇嘴。

“我就是,想知道,你在意大利怎么样。”

方谕手一顿,松开来。

他转头,用筷子心不在焉地搅了几下盒子里的几根青菜。

“不怎么样,”他最后说,“挺想你的。”

“意大利不好吗?”

方谕的筷子尖把盒子戳得哒哒响了几声。

“不好,”他说,“你不在,不好。”

“我没赶紧回来救你,我也不好。”

方谕低着眼帘,手里的筷子一下比一下戳得用力,青菜都戳烂了,他也没停,咬着牙像要去把盒子戳破了。

好像是又想到什么了,方谕眼睛里又泪光闪烁。

陈舷俯身过去,抱住了他。

“说好的,不说了,”陈舷靠在他肩上,“别提了,不说伤心事。”

方谕愣了瞬,苦笑一声。

他抬手,揽住陈舷的后腰,在他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吃完饭,方谕就披上衣服,出门去给他买了治口腔溃疡的西瓜霜回来。到家脱下衣服,他就走来陈舷身边,让他躺在躺椅上张开嘴,打开西瓜霜,给他溃疡的地方上好了药。

上完了药,陈舷刚坐起来,方谕说:“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方谕不语,把手放进兜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斑驳的小狗平安符。

陈舷一愣,从他手里愣愣地把东西接过来。他把这东西打量一会儿,半晌才想起来,是他小时候买的便宜东西。

是给老陈买回来的小狗买的。

小狗在那两年里长成大狗,出事之后就不知道被送到了哪儿去。总之和方谕闹得撕破脸后,陈舷被老陈扔回家,他没见到那只大金毛。

临走前,他问了老陈,老陈只没好气地说送人了。

陈舷摩挲了会儿手里的小狗平安符,一时心头泛起无数往事,五味杂陈。

方谕忽然伸手过来,把他的手覆住,跟他手握着手。

“你的东西,”他说,“这是你买来的东西,还放在那个房子里,我总觉得是把你留在那儿。太脏了,不想让你待在那儿。”

陈舷苦笑:“什么跟什么呀。”

“可以再养一只狗,”方谕说,“我给你买。”

“一起养吗?”

“当然了。”方谕说,“给你买个房子,到时候狗就养在里面。你要是想,我给你买个带院子的,你让它在里面跑一千米都行。”

方谕又多了一件要买给他的东西,也又跟他承诺了件事。陈舷忽然心头上酸得发胀,他轻轻笑出声音,又朝着方谕张开双臂。

方谕就俯下身,抱住了他。

陈舷埋在他身上,忽然想,这次不怕被发现了。

他再也不用害怕事情败露。

晚上的时候,营养师送了饭来,陈桑嘉也回来了。

方谕正在把饭往外拿的时候,她打开门,一进屋子就急匆匆地跑到陈舷面前,边喊着粥粥,边扑过来抱住他。

陈桑嘉双眼通红,摁着他的肩膀,问他:“真好了?是不是全都好了?”

陈舷愣了会儿,点了头:“全好了。”

“真的!?”陈桑嘉声音发抖,“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了!?”

她两眼红得像流血,眼泪不断地淌。陈舷张嘴本想回答,可看到她的眼泪,他又哑然。

他愣愣地望着她,忽然心头也发酸。他想起得病的这么多年,想起陈桑嘉一夜白的头,和本来打算跳河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