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回国(第2/2页)

那倒也是。

仔细一想,陈舷那会儿精神状态又最不好,一直在盘算去死,肯定比一般人思虑得更多。

马西莫心情平缓许多。

他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方帕子,咳嗽着擦了擦嘴。

“那您也……”马西莫深吸一口气,“不,您这还是害我,陈先生,这太恐怖了,难道我下班都还要继续伺候他吗。”

“……你是这么想的?”

“那当然,伺候他只是我的工作。”马西莫说,“这太令人难以想象了,如果真是那样,我不仅上班要伺候,下班也要伺候。”

“原本只是八小时的工作,一下子变成了二十四小时,并且因为这层关系,我的劳动时间不受法律保护,我没有加班费,一旦我被压榨,我也没有地方去为自己夺回公道,法律上会被认定成是我作为——我是说假如,我当然没有和老板有这关系。我是说,如果是您认为的那样,这就会被认定成是我的义务……我没有钱拿!”

马西莫深吸一口气,“太恐怖了,难道在中国,和老板谈恋爱不会是一件恐怖事故吗?”

陈舷无言以对。

他默默喝了口蜂蜜水。

马西莫心情难以平复,他又抓着心脏地方的衣服,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看起来真是被陈舷吓得不轻。

“抱歉,是我误会了。”陈舷干笑着道歉,“你别在意,毕竟我听说,他这些年都没怎么回国,我就以为是在意大利有了新家……”

马西莫不吭声了。

他沉默片刻,眼中的惊疑慢慢消散。

马西莫忽然就平静了,他缓缓松开抓着衣服的手,呼吸逐渐平息下来,深深地望了陈舷一眼。

“每年都回去的,”马西莫说,“其实,每年都有回去。”

陈舷一怔。

小马秘书拿起水壶,给自己的杯子里满上了一杯,又往陈舷已经见底的杯子里满上了一杯。

“工作室有起色了,资金很充足的这几年,他都有回去,只是没有回家里而已,没有回去见家里人。”马西莫放下水壶,看向陈舷,“老板不喜欢回家,大家都知道,但是喜欢回国,每次过年,都会提前几天就回去。”

“回去了,也不回家,就让我租个车,每天天一亮,就在宁城那里开着车到处乱转,大街小巷地乱走。从过年前几天开始,直到除夕那天晚上,他都会去宁城的火车站或者机场。”

“让我把车停在停车场,他自己一个人下去。他总在出站口坐一天,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找人。”

“我知道他在等谁,又好像在找谁,但他什么都不说。”

“有一次我问他,找到的话,要请人家上车吃饭吗?我可以去提前订个餐位。他沉默了挺久,才跟我说不用,那人大概不想见他。”

陈舷没吭声。

台上,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喊了一声什么,随后放起了欢快的入场音乐。

模特们又开始彩排了。陈舷抿了一口蜂蜜水,胃里突然翻腾地发疼起来。好像又病了,一口蜂蜜水变得难以下咽,他吞不下去。

费了好大力气,他才把嘴里的一口水咽下去,像咽了一口刀。

他看向台上。

方谕站在台后的阴影里,微蹙着眉,抱着双臂,看着模特们一个一个上台。

他一直回来。

方谕一直在回来。

没回家,在等他,在找他。

陈舷在江城冷得发抖精神麻木的时候,喝酒喝得呕个不停的时候,方谕就在宁城的火车站,在宁城的机场,在出站口,在国内到达的出口。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远,没有太平洋,没有几千公里。

就只有那么几千米而已。

打个车就能到。

一张十几块钱的火车票。

甚至只需要辗转一两天的公交。

该死。

陈舷笑出了声来,被该死的老天爷的恶劣玩笑,气得视野模糊。

他怎么不说。

怎么不说。

“怎么不说?”

“什么?”

天黑了,方谕下班了。

马西莫把他们送到了家门口后,将车开走。

方谕刚把院门打开,陈舷就在他身后说了这话。

方谕半靠着院门,回头看向他。

门口暖黄的路灯底下,陈舷双手插兜,杵在原地,紧绷着脸,像个固执的小精神病,看起来要哭了。

“你有回国,”陈舷说,“你每年都有回国,到处找我,有人告诉我了。”

“……”

“你怎么不说?”

“我说这事干什么?”方谕走过来,拉住他,“这么多年,我没刨根问底地找你,是真的,是我对不起你。”

“就在火车站和机场等了几天,又怎么样?那还不是我自己有病,跟个傻逼一样到处晃,根本就没做到点儿上。”方谕说,“有到处乱晃的时间,怎么就没去掐着老陈脖子问,我哥到底上哪儿去了。”

陈舷像要碎开了似的看着他,眼睛渐渐发红。

“别哭,是我不对,你才变成这样。”

“我要是做多一点,闹得再歇斯底里一点,在你胃癌前就找到你,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方谕说,“我说了,别心疼我,别原谅我。”

“是我不好,哥。”方谕抱他,“是我不好,你别难受,别觉得自己不好。”

“你来恨我。”

“你别难受。”

陈舷没说话。

他在方谕怀里不动了会儿,抬手,抱住他,手指紧抠进他衣服里。

“老天爷捉弄我,”他还是哭出声音来,哽咽着说,“也捉弄你,混蛋老天。”

“嗯,”方谕说,“方谕也混蛋。”

“方谕不混蛋,方谕挺好的。”陈舷说,“就是,有时候讨人厌。”

“说好了不哭的,”他松开陈舷,俯下身去,抹掉他脸上的泪,摸摸他泛红的眼尾,“别哭了,都过去了。你要保持好心情的,哥,别哭。”

陈舷已然哭得脸红。他抬手,也抹抹脸,吸了几口气,竭力收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