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车棚里坐着县令外甥,老太太怕他听了去,按住梨花的手,“你大伯回来我问问。”

老大刚接手铺子时她就反复警告他不得做违法的买卖,赵家曾经穷得揭不开锅,田地是丈夫挑着担子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贩卖私盐的事被查出来,这些年就白干了。

她从不贪得无厌,这辈子小富即安已非常满足了。

怕梨花不知道其中利害,老太太耳提面命,“这事谁都不能说知道吗?”

梨花乖乖点头,“我谁都不说。”

老太太犹不放心,接下来梨花在哪儿她就跟到哪儿,生怕梨花离开自己的视线。

其他人瞧见了,不由得敲打元氏,“三婶素来就疼十九娘,你觉得委屈就分出去单过,要是把三婶折腾出什么病来,没有你好果子吃。”

离家至今,老太太虽嘴巴毒了些,但为人真诚,不摆架子,都不希望她出事。

元氏心里发苦,面上还得装作受教的模样,“我已经骂过文茵了,她不会多话了。”

扪心自问,那番话若是换成梨花,老太太铁定夸梨花孝顺,惦记亲爹的安危,但因不喜文茵,所以文茵说什么都是错的。

追根究底,还是她连累了女儿...

不过不是翻旧事的时候,几头牛跑了二十多里地就不肯走了,梨花转达老村长的意思,“老人孩子坐车,其他人走路,边走边喂牛喝水。”

烈日似火,地面渐渐升温,元氏感觉脚底发烫,脸上的汗像淋了雨似的。

其他人也不好受,夏天打光脚的人多,太阳一晒,地面像火炉似的,好多人受不了,跑到车前跟老太太借草鞋。

“三婶,我的草鞋坏得不能穿了,能不能借你的草鞋给我穿几天啊...”

“三婶,我的脚快被烫熟了,借我一双啊..”

“三婶,我借一只左脚的鞋子就好。”

妇人们围着车,七嘴八舌的开口,老太太被脑得头疼,取下一竹竿的草鞋递过去,“借你们穿两天,到奎星县记得还我。”

“没问题,我已经让八郎割草去了,一得空我就编鞋...”

老太太一双没给自己留,“尺码你们自己试...”

半天过去,她们已经离丰迩镇的山有点远了,但抬头还是能看到南边升空的烟雾,梨花让二堂爷他们趁早把水桶做出来,大火一起,那些勉强能撑过去的村子肯定会搬走。

往北的人会越来越多,水会是生存的关键。

二堂爷的脸掩在蒲扇下,声音中气十足,“我让你堂伯砍竹子去了,竹篾削出来就能做。”

梨花道,“车上会有些颠簸,堂爷爷你小心点别伤到手了。”

二堂爷坐起,“不歇了?”

他让儿子去前头找竹林砍竹子,琢磨着要在竹林休息呢。

“不歇,咱有菽乳和菽渣饼充饥,到奎星县再说。”

老吴氏蹙眉,“如厕怎么办?”

她已经憋了许久,就等休息间族人挖坑搭茅厕了。

梨花道,“找个阴凉的地解决了就是。”

老吴氏看向茂盛的树丛,“会不会有难民?”

“多找几个人作伴。”梨花解释,“丰迩镇周围的村民们都会北上,肯定会造成城门拥堵,咱们走快点,争取明早进城。”

“明早能到?”

“能。”

“那咱走快些。”

宵禁后,官差不管城外的事,难民们一多,她们得随时提防那些人扑过来,一晚都不踏实,如果明早到的话就不用在城门外过夜,再合适不过了。

其他人也这么想的,因此除了如厕,所有人都闷不吭声的前进。

奎星县和青葵县接壤的地方有个村寨,官道横穿这个村,车辆进去时,村里已经没人了,似乎来过山匪,院门敞着,院里一片狼藉。

进村四五米有一口井,井边枯死的杂草里躺着数具尸体,甚至还有两个孩子。

蚊虫苍蝇嗡嗡嗡的到处都是。

赵大壮振臂,“把口鼻捂上。”

老太太做幂篱的事传开,其他人纷纷效仿,裁布料缝了块长条形的巾子,以捂口鼻用的。

妇人孩子们嫌恶心,动作极快,有些汉子不当一回事,“本来就热,再把口鼻捂上,闷都闷死了。”

二堂爷戴上幞头,坚持不肯用巾子,“我不说话便是。”

赵大壮劝不住,眸色一凝,“谨防屋里有人,大家抄起家伙盯紧了。”

仍是年轻人围着车走。

赵铁牛锄头上的腥味还没散,盯紧身侧农家小院,声音微肃,“里边有动静。”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不小。

赵大壮听了听,“咱们走咱们的。”

蓦地,院里的堂屋门拉开,一双瘦得像柳条的手从门槛上伸了出来,“救...救命。”

所有人不期然的望过去。

一个头发凌乱,面容模糊的脑袋探出门缝,低沉的喊,”

老鼠,有老鼠...”

还没说完,两个尖尖的小嘴突然从他后背蹿到头顶,睁着黑黢黢的眼看着他们。

孩子们失声尖叫,“老...老鼠...”

好大的老鼠,肚子圆鼓鼓的,尾巴又长又细,嗅着那两撮胡须,呲起尖锐的牙咬向那人颅顶。

那人眼神发直,脖子僵硬的伸着,似乎仍在挣扎。

两只老鼠迅速撕咬着他的头皮,血咕咕的往外冒,几下后,那人缓缓趴下,老鼠舔了几口血,嗖的蹿到门背后不见了。

族里人自认看惯死人,对尸骨已无动于衷了,然而这副画面却让他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时值午后,没有风,空气里的臭味熏得人想吐。

“哇...”赵铁牛没忍住,双腿一开,弯腰吐出声来。

老太太缩回脖子,提了提口鼻上的巾子,面有忧色,“会不会有鼠疫?”

古人常说大灾必有大疫,从近溪村到青葵县,路上没见过什么老鼠,而这儿,老鼠体型庞大,竟开始吃人了。

屋里的窸窣声变成了清晰的叽叽叽的声音,明显还有不少老鼠。

梨花打了个哆嗦,“咱得快点走。”

那段记忆里,戎州境内却是闹鼠疫了,不过是在蝗灾后,但看刚刚的情形,鼠疫怕是这时就开始了。

她喊赵大壮,“五堂伯,让大家伙看紧水桶,绝不能让蚊虫苍蝇靠近盖子。”

赵大壮大声传达。

车辆往前,又看到好些老鼠趴在刚死没多久的尸体上啃食,车轮碾进,它们缩着尾巴退后,随即又继续撕扯腐烂的肉。

梨花道,“看背篓里是否有艾蒿,熏上。”

二堂爷守着背篓,手往背篓一捞,捞了一大把艾蒿出来。

牛招蚊,这些艾蒿是给牛用的,但因今个儿没休息,所有都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