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益州城仍然笼罩在房屋损毁的阴霾里,街道上散落着石瓦,两侧的商铺屋顶倾斜摇摇欲坠。

笔直的大街,除了出城的行人,看不到什么人。

赵广安瞪大眼,“怎么成这样了?”

前几日出城时,临城门的房屋倒了几片院墙,房屋还算完整,而眼前,屋瓦掉落,露出光秃秃的房梁瓦架,满目悲凉。

风很大,刮落残墙上的泥,像秋日枯木掉落,啪嗒啪嗒的响。

“约莫又震了几次吧。”梨花扫了一眼,淡淡的收回目光,径直往前,几百米后,左拐进了一条院墙残破的小巷。

巷子两侧的废墟上,人们三五成群的围在釜前或鼎前,青黑的烟弥漫,趁得那些乱堆的柴,乱挂的衣衫不真切起来。

赵广安心里不是滋味,“三娘,去年咱们是不是也这般落魄?”

无家可归,痛心,茫然,惊惧,无助,却又不得不振作精神,捡柴,挑水,洗衣,做饭……

过去大半年,他最向往的益州,竟也成了戎州的模样,如何让他不唏嘘。

“或许吧。”梨花漫不经心的往里走,路过赵广安救人的宅子,养鱼的池子已经干枯,里面尽是坠落的瓦石,以及蒙灰的柴棍。

可能看赵广安一身戎装,生火的人们转过身看过来,眼里很快积满了泪,好像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等到了大人回家撑腰…

情绪太浓烈,赵广安有些无措,“三娘,怎么办?”

“走咱们的。”

这趟的目的是找人伢子买人,不想跟城里人有太多牵连 ,更不想带她们进山。

官府没有抛弃她们不管,哪怕眼下和她走了,将来也会回来的,她不想白忙活一场,所以不可能理会她们。

她淡然的往前走,赵广安不敢乱瞟,紧紧跟着她的步伐。

当走到上次去过的酒楼那条街,赵广安再次瞠目。

这边的房屋修缮过,商铺林立,从里到街上乱得像狂风暴雨后的山林。

枯枝,荒草,竹篾满地都是,木箱,鼎炉,碗筷和草鞋杉袜堆一块,臭味难掩。

赵广安赶紧掏出口鼻巾戴上,“城中百姓都搬到这儿来了?”

鼎炉烟雾升腾,大家挨挨挤挤的坐在火前,面容消瘦,像秋天里的干柴。

人们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出现,眼睛落在燃烧的火里,没有看赵广安一眼。

梨花回,“估计是住在附近的人。”

城里可不止这点人。

她边打量周围边往最近的铁炉子走去,同烧火的人套近乎,“衙门送的粮够吃吗?”

大家没有挪地让她坐的意思,也没人回应。

梨花想了想,直截了当,“知道人伢子的住处吗?”

这话一出,大家木然的脸上总算有了丝情绪,厌恶,憎恨…

梨花解释,“我家也遭了难,眼下就剩我和阿奶两人,我阿奶身体不好,想买几个人回去服侍她,可能的话,再买些人帮着种地。”

这时候家中有地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去年益州干旱,庄稼收成大减,再受戎州战乱影响,粮食极度紧缺,官府当即收回各县田地,重新分配人耕种。

穷苦人家没什么,有口粮就行,地主不乐意了,觉得白白损失了家底。

为了照顾地主的情绪,官府便给地多的地主留了三成田地。

“你家有多少地?”一人问。

梨花鼓起腮帮,装出一副不怎么高兴旳模样,“为何告诉你?”

如此任性,定是家里娇惯大的。

问话的人说,“你家地多的话我随你走。”

官府虽然有赈灾粮,但分量越来越少,这么下去,她们饿死也不知。

节度使不满朝廷漠视百姓生死,学荆州王的做法脱离了朝廷,皇帝勃然大怒,要出兵讨伐呢,开战在即,粮食要紧着军营,哪儿顾不得了她们死活?

梨花眯起眼,“你家中还有何人?”

“死鬼父子俩走了,猴年马月才能回来,眼下就我一个。”

那不行,梨花要没有羁绊的,这人不符,“战事结束他们就回来了,没准还会立下军功,你随我走了,岂不便宜了后来人?”

男子本就薄情,功成名就后三妻四妾的比比皆是,眼前的情况,丈夫肯定要另娶的。

想到这点,妇人愤愤的捏紧了拳头,“他敢…”

“你最好哪儿也不去,他若发达了,你就是官家太太,他若死在战场,你也能拿抚恤金过日子……”

语毕,刚刚蠢蠢欲动的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梨花又问,“人伢子的住处在哪儿?”

妇人指了下后面,“走个七八百米,看到外头挂白色招牌的就是了。”

城里遭难,有些家底的人家害怕遭遇不测,都挤在人伢子处买人。

梨花和赵广安排了会儿队才进到了院里。

天色渐晚,偌大的院子只剩些面黄肌瘦的小姑娘跟枯瘦如柴的妇人。

院子里种了两株树,胆小的孩子藏在树后探头偷看,既新奇,又满含期待。

人伢子说了一天的话,嗓子干得快冒烟了,碍于面前的小娘子带着个小兵,耐着性子相迎,“小娘子早点来的话还有十来岁的少年供你选,但如今只有院里这些人了,你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如果你,我算你便宜点。”

梨花已从先来的人那儿打听到了价格。

四肢健全的大人五贯钱,小孩两贯钱,残疾的稍低,低多少就看自己讨价还价的能耐了。

梨花面色沉着的扫向院里的人。

估计应付了一天的客人,她们脸上尽是疲惫,还有被挑剩的失望和落寞,约莫看她是个小姑娘,一个抱着奶娃的妇人心如死灰的垂下了头。

梨花收回目光,“她们因何卖到这儿的?”

出门能带小兵的人定不是普通人,人伢子是个人精,知道梨花担心这些人来历不明,扯了扯干涩的喉咙,谄媚道,“世道不好,穷苦人家只能卖孩子过活,不过我向你保证,她们都是益州人,没有外地的…”

梨花故作沉吟,“既是卖孩子,为何有这么多妇人?”

“有两位是自自己卖自己,其他则是被婆家人卖来的。”

在婆婆眼里,儿媳妇不就是个孩子?也是自己没有说明白,人伢子又补充了一番。

梨花道,“为何卖了自己?”

“公婆过世,丈夫又没了,孩子生病要钱,只能把自己卖了啊。”人伢子朝一株树下招手,“段二娘,万四娘,过来一下。”

段二娘就是怀里抱着奶娃的妇人,奶娃看上去一岁左右,她过来时,将斜抱的娃竖起,小家伙趴在她肩头,津津有味的嗦着手指。

她看向梨花,“要买我就必须和丞丞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