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梨花有点佩服石进了。
手头拮据,硬是用糠充作粮食骗得山里人心甘情愿随他走。
人手不足,就让赵广昌替他笼络难民。
不愧是读书人,坐享其成被他玩得明明白白的,就是不知赵广昌有没有发现石家的粮袋里装的是糠...
“背井离乡,不过求个温饱,你们既干了活,忍了屈辱,没道理还要你们的命...”赵广昌操着戎州音,越说越愤慨,“他觉得委屈,你们就不委屈了?干旱,饥荒,蝗灾,虐杀,他的仇有路,你们的仇呢?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又该找谁去?”
屋里针落可闻的安静。
不知谁先吸了下鼻子,渐渐,有压抑的哭声破嗓而出。
赵广昌微微哽咽,“虽为蝼蚁,却也有移山之力,世道再难,你们也不能丟了戎州人的骨气。”
骨气?
石进想撺掇难民们造反?
距这儿最近的小镇不过十来里,一旦惊动镇上的士兵,难民们都得死,石进想干什么?
难民造反,不可能继续留在荆州,而且他们遭了数月的迫害,离去前,肯定会在村里大肆发泄。
杀人放火是最简单的途径。
管事里有石进的仇人?他想借刀杀人?
好像不太可能,石进手里有几十人,想找谁报仇,法子多的是,犯不着用这种迂回的手段。
难道想以杀过人堵住难民的后路,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自己做事?
察觉刘二往屋侧走去,她伸手,摸着凹凸扎手的泥墙后,轻轻迈脚。
墙壁漏风,屋里的动静更清晰了。
“郎君哪儿的人?”一道苍老的声音问赵广昌。
赵广昌夹着哭腔,音色沙哑,“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戎州已属岭南,这辈子回乡已是无望,诸位若是信得过我,日后就跟着我...”
屋里似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都没人说话。
梨花犹豫要不要凑上去看看时,一道亮光突然从夜空劈下,银白的丝线像蜈蚣将云层撕裂。
轰隆隆的雷声钻云而出的刹那,黑黢黢的小径上,突然闪过几个披头散发的人影。
梨花心头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刘二叔...”开口的瞬间,闪电划破夜色,清晰的照亮了那些面孔。
血淋淋的脸,伤口纵横交错,好像浸血里的树皮...
梨花知道暴露了,昂起头,理直气壮,“我砍了络腮胡的手,是三娘的恩人...”
那些人不言不语,如鬼魅般靠近,梨花绷着脸,神情倨傲,没有退意。
刘二上前两步挡在梨花跟前,“我家娘子不欲和你们为敌,不想惊动山上的话就让我们走。”
那些人寒凉的盯着梨花,没有让行的意思。
梨花心知不能露怯,有倚仗的贵人,在哪儿都是清高傲慢的,她挺了挺脊背,强调,“我救了三娘!”
络腮胡断了右臂,肯定心存怨恨,百般折磨三娘,但其他管事知道她在家也排行老三时,必会告诉络腮胡挨刀的原因,所以
他哪怕再恨,也不敢碰三娘了。
“她有过所,拿了她的过所,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赵广昌阴着脸探出头,吩咐,“把她抓进来!”
“你们敢!”刘二摸出刀,“信不信我喊人...”
刘二刀上的血腥味还没散,村民们踟躇,纷纷偏头看向门口。
那儿除了赵广昌,还站着个佝偻的老翁。
老翁撩起花白的头发,如死水的眼望向梨花,“小娘子刚刚听到什么了?”
杀了人会惊动官府,到时整个村里的人都得遭殃,老翁颤抖的松开手,任由头发重新盖住脸颊。
雷声滚过头顶,梨花双手环胸,准备与这些人僵持一会儿。
然而没多久,坡路上火光大亮,咚咚咚的脚步接踵而至。
村民们大惊失色,转身想跑,管事们已挥着棍子过来,“谁敢跑,连家人一起杖毙!”
梨花认出是看守村口的男人,五官粗犷,凶神恶煞的。
她哼哼,“干什么?觉得我今个儿受得惊吓不够多,还想搞些血啊肉啊吓唬我是不是?”
男人不料是她,粗声问,“小娘子来此处作甚?”
“打雷了,想找个屋躲躲行不行,怎么,这儿我不能来了?”
小姑娘嘛,任性,不怕死。
梨花装得惟妙惟肖。
男人颔首,认可了这个说法,小娘子站在屋侧的屋檐下,仆人站在她跟前,明显想保护她。
她们若是一伙的,断然不会这样。
难民想杀小娘子?
他看向门前的人,“封大郎君怎么在这儿?”
赵广昌对答如流,“我妻子肚子不适,想找个有生产经验的人问问怎么回事...”
男人的目光落到门口的老翁身上,语气不善,“你在这儿做什么?”
“听说村里来了贵人,我们商量着给贵人送点什么礼,这样贵人高兴了就能赏我们点药材啥的...”老者扶着墙,“我这夜咳的毛病,怕是好不了咯。”
“村里有规定,夜间不得随意走动,今晚的事我不追究,明个儿你们自己跟村长说去!”
村民们脸色煞白。
男人走向梨花,“要下雨了,我送小娘子回去。”
“不劳烦你。”梨花脑袋一扬,像斗盛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不忘撂狠话,“告诉络腮胡,再让我知道他打女人,我连他左手也砍了!”
一嗔一怒,将贵人的高傲展现得淋漓尽致。
管事们哪儿敢惹她?看刘二手里握着刀,不见油灯,笑眯眯的把火把递过去,“坡路有点陡,小娘子小心脚下,别摔着了。”
梨花顿足,瞥向收刀的刘二,“封郎君呢?”
大半夜不燃灯太过反常,梨花担心引起怀疑,不耐烦地喊,“封郎君...”
“在呢。”赵广从护着油灯,从路边的竹林钻出来,“小的东西掉了,捡起后没看到你,就在林子坐了会儿。”
梨花还不了解他?定是怕死,偷偷找地儿藏起来了。
懒得拆穿他,“回吧。”
赵广从心虚气短,闻言,上前半步,小心翼翼替她照明。
卑躬屈膝的模样看得管事们低头窃语,“小娘子到底什么身份,竟让封郎君惧怕成这样。”
“听说乡绅富户们为了争抢地盘打得凶,你们说会不会是封家败给小娘子家了啊?”
“那封大郎怎么会投到石老爷麾下?明眼人都知道小娘子家境优渥,封大郎君不知道?”
“哎,世事无常,上次封郎君来,带个仆从,何等意气风发,这才多久光景,他就沦落到给人提灯的地步了...”
“......”赵广从趔趄,差点摔跤。
这些人,说话就不会小点声?什么提灯的地步?族里多少人想来提灯还没资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