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四人的脸隐在大氅的帽檐下,神情不明。

梨花又拉过鲁小五说一通,当屋里传来咯吱咯吱的吞咽声时,左边提灯笼的人打破了沉默,“他们是岭南人?”

尽管面前的人有意卖乖讨好,但那声’谁‘他们还是听到了。

他不仅是岭南人,还是嗜血者。

梨花也不隐瞒了,脆声道,“他们来自云州,云州军捉了他们家人培养成嗜血者,他们不想同流合污,北上逃难遇到了我们,这世道本就难,咱老百姓若不抱团,单是泛滥的野兽就有要了咱的命!”

梨花跟戎州和益州人相处得最久,官话多少沾了两州的音。

问话的人又道,“你是益州人?”

毕竟,世人眼里的戎州人已经死绝了。

梨花自不会露底,附和道,“对啊,益州也乱了,我们没地去,只能往山里跑,不止我们,荆州人也进山了...”

不知面前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但这儿是县学,许是读书人也不一定。

是,梨花又道,“我们碰到一户汤姓的秀才,就是他让我们来南陵的。”

四人又不说话了,梨花便舔着无辜脸继续说,“还有李姓的铁匠,他们说岭南和云州勾结,趁人不备攻打荆州,荆州王为了保存兵力,舍了几城,害得几城百姓沦为岭南人的食粮...”

说话时,梨花目不转睛盯着四个人。

她发现说到舍了几城事,右边提灯笼的人双手微颤。

梨花心里有了数,故作愤怒道,“戎州数万冤魂未散,荆州王怎么能心安理的弃城!”

是啊,荆州兵力强大,岭南人攻来时,荆州王连派兵抵御的想法都没有!

百姓的命就真的不是命吗?

右边提灯笼的人呼吸渐重,滔天恨意带着面罩震动起来。

声音哑得像过筛的沙,粗声问梨花,“益州王御敌了?”

梨花瞬间泄了气,沮丧道,“若是这样,我们何至于千里迢迢来南陵寻粮自救?”

“我就知道!”那人明显控制不住情绪,愤怒的瞪向左边同伴,“天下就没有好官!与其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在这儿养蛇,不如和他们鱼死网破!”

说着,一把扯了脸上的面罩,然后从腰间取下一物含在嘴里。

下一刻,沉闷的顿声从他嘴里溢出,屋里分食鼠肉的蛇像泥鳅似的溜出来。

梨花神情微顿,故作好奇问道,“这些蛇是你们养的?”

那人没答,只离去时斜了同伴一眼,“我明日就带着我的蛇去荆州城!”

荆州节度使称王后,选荆州古城为王都,以前他们商量着时机成熟去岭南报仇,但他改了主意,去岭南前,他要先去荆州城讨个说法。

身居高位,作贱百姓,强敌来时拿他们给外敌果腹,敌退后要他们献祭家人。

生在这样的地方,让他感到耻辱!

蛇已伴着顿声离开,一人捡起地上的面罩,叹气道,“南陵的粮食早被老鼠祸祸了,你们来错地方了...”

拍掉面具上的灰,他又补充了句,“不想白跑一趟的话可以捕些鱼虾回去。”

“真的吗?”梨花迫不及待的接过话,“只是我们没有捕鱼的经验,你能帮帮我们吗?”

梨花素来不怕麻烦人,厚着脸皮道,“我们带了药材可以分你们一些。”

拿着面具的手一顿,男人抬头看梨花,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小郎君多大了?”

梨花道,“十二了。”

“能走近点吗?”

男人的声音透着股死气,罗大下意识要阻拦,梨花却松开他的手腕走了上去。

男人站直,将面具给身边人,然后抬手在梨花头顶比划了下,声音略显哽咽,“十二岁是这么高啊...”

梨花的身高在同龄人里算高的。

而且她是女子,比同龄的男子更要高一些。

不过梨花并没纠正男人的说法,只觉得面具的人充满了悲伤。

想了想,她说道,“我阿奶说我要是活在太平盛世的话会更高点!”

男人收回手,在自己下巴位置比了比,点头道,“是啊,没有这场祸乱的话,你该到我嘴巴位置了。”

说完,他慢慢转身,邀请梨花,“要不要去我们的住处看看?”

后面的罗大急得不行。

这些人善恶未辨,梨花就这样跟他们走了,出事怎么办?

眼瞅着梨花要答应,罗大喊了声,“小郎君...”

出门在外,梨花都是男子装扮,自然要称郎君。

梨花回头看了眼罗大,故作为难的与男人道,“能把他们也带上吗?”

男人迟疑,以眼神询问同伴。

握着面具的人叹息道,“一起吧。”

偌大的南陵只剩下他们几个老东西了,等江雨一走,他们恐怕也没多少时日了。

面前的人,可能是他们生前最后的客人了。

抱着这个心思,他主动说起南陵县的事来。

“岭南人最先攻进西陵,西陵城破后,周遭几县跟着沦陷,南陵临水,有人坐船逃了,我们年事已高,舍不下县学便留了下来...”

一路上都是男人耐心地说话。

县学有地道,是早年间一在县学扫地的汉子挖的。

汉子本意是挖地道去藏书阁偷书给家中独子看,地道被发现后,当时的山长感念其爱子之深,并没让人封地道。

这次战乱,他们就趁机藏进了地道。

半月后出来,南陵已经没有活人了。

梨花认真听他讲,并不插话,但后边的鲁小五忍不住,问男人,“你的家人呢?”

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人,逃生都会带着家人。

男人说了这么多,只字不提家人,鲁小五觉得奇怪。

男人身形一僵,脊背忽然塌了下来,“死了。”

死尸堆积,引来无数蛇虫,看南陵待不下去了,他们就想去王都。

途中遇到官差,不由分说把他们抓进军营训练成嗜血者,说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家人受不了恶心的食物,在军营自杀了。

家人一死,军营里的人认为他没了用处,就把他放了。

无地可去,他又回了南陵。

阁楼近在眼前,他没有回答鲁小五的问题,而是指着阁楼四周的茅草窝道,“县学里的蛇夜间都歇在这儿,别怕,它们吃饱了,不会袭击你们的。”

人心复杂,鲁小五可不信他的话,又问,“你们为什么会养蛇?”

男人道,“城里都是蛇,不把它们养熟活不了。”

别看他说得风轻云淡,养这些蛇可费了不少功夫。

好在成功了。

他问梨花,“你们那儿的蛇多吗?”

“不多,但村里也有养蛇的,因为没有经验,关在罐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