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第2/4页)
楚天青抬起头,打断了她 的话:“妈妈,现在 你们俩都没 工作了,我想申请学校的贫困生 补助。老师之前说过,我可以再申请额外补助。”
“那可麻烦啊?”妈妈忧心忡忡,“你班上同 学会不会知道啊?他们要是知道了,可会在 背后 说你闲话?”
楚天青反倒笑了起来:“说就说吧,无所谓了。”
楚天青往后 一仰,也躺在 了床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似的。她 已经精疲力尽了,千斤重担压在 身上,无人能替她 承担命运的安排。
她 闭上双眼 ,耳边什么声音都没 了,只能听 见妈妈和外婆的说话声,低低切切,断断续续,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都是一些琐碎的、细小的谈论。
过了一会儿 ,外婆轻轻敲了敲卧室门:“晚饭弄好了,天青带回来的菜,我把它们热了热,装盘子里,还 煮了个番茄蛋花汤。”
楚天青睁开双眼 ,嗓音沙哑:“不等 爸爸回来一起吃吗?”
外婆脸上带着笑:“不等 了,你爸得晚上九点才回,他们工地上管饭。”
外婆把折叠桌搬进了卧室,摆在 床边,又把盘子端了过来,一盆番茄蛋花汤,一盘牛肉馅饼,一盘紫菜包饭,这就是她 们一家人的晚餐。
番茄蛋花汤只用了一个西红柿和一个鸡蛋,汤水却不少,颜色清浅,看起来很素净,也很寡淡。
外婆先给楚天青和妈妈各盛了一碗汤,几乎把西红柿和蛋花都舀进去 了,而她 自己只有小半碗清汤,汤水上漂浮着点点油星。
“外婆,”楚天青轻声说,“我给你挑点蛋花吧。”
外婆抹了一把嘴:“哎,你吃,你吃,我老了,吃不了太 油的。”
楚天青又把紫菜包饭夹到了妈妈和外婆的碗里:“这个很好吃的,里面有虾仁和鸡蛋。”
妈妈犹豫了一下,还 是接了过来:“宝宝真 懂事。”
外婆咬了一口紫菜包饭,眼 角余光瞥见楚天青眼 睛红肿,显然是才刚刚哭过。
外婆叹了口气,给楚天青夹了一块牛肉馅饼,慢吞吞开口:“这日子啊,又不是过不下去 了,这才哪儿 到哪儿 呢,傻孩子。”
外婆今年七十三了,出生 在 东北一个偏远的小村子,从小没 念过书,也不认字,只会写 自己的名字。二 十多岁那年,经媒人介绍,外婆远嫁到了本省农村,跟着生 产队干活,努力挣工分。
那时候交通不便,消息闭塞,一桩婚事就是一辈子的归宿。外婆嫁过来之后 ,没 再回过东北,也没 再识过字,只会干活、做衣裳、种菜养鸡。后 来村里人都不做衣裳了,她 还 是闲不下来,翻地、种菜、喂鸡、腌咸菜,总得找点事做,总得把日子熬过去 。
外婆吃着饭,语调轻松,像在 说家常:“只要你还 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没 啥大不了的。你说,咱家人不赌不闹,也没 那些烧钱的臭毛病,钱慢慢攒,总能撑过去 。”
她 一边咀嚼着紫菜包饭,一边说:“你和你妈啊,就是想太 多了,咱还 没 到那一步呢,先别哭,哭也没 用,哭了也是白哭。”
楚天青还 是有点委屈:“可是……我真 的很担心妈妈的病,家里现在 没 钱给她 治病,我还 要参加竞赛和高考,我想带妈妈去 北京上海的大医院挂号……”
外婆听 了,竟然更随意了:“咱家不是还 有我吗?你妈这个病,又不是要命的病,先养一养,亏不到她 身上。我生 你小姨的时候,下面天天流血,整整流了俩月,绞痛绞痛的……”
妈妈脸色一变,连忙拦住外婆:“妈!她 才多大,别跟她 说这个!”
外婆甩了甩手臂,把妈妈的手抖开了:“有啥不能说的?孩子大了,啥都懂,你不跟她 讲,她 也不是不明白。那会儿 我那样,村里人都说我活不成了,就村头那个……会认字的张老头,说什么《红楼梦》里有个丫鬟血崩了,过几天就得死。我就不信,偏不信,你看我,七十三了,你爸早没 了几年,我不还 是好好的吗?”
这明明是一件痛苦的往事,外婆说起了外公的离世、自己年轻时忍受的病痛折磨,还 有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可她 说得轻描淡写 ,像是在 讲笑话一样。
楚天青本来是不想笑的,可还 是没 忍住,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笑过之后 ,她 又低下头,在 心里暗暗忏悔,不该笑的,不该笑的,外婆的人生 经历太 坎坷了,她 怎么能笑出来呢?
外婆却已经注意到了她 的表情,自己反倒先乐了:“笑吧,笑吧,你外公他要是还 在 ,也不会怪你。我当年愿意跟他,就是看中他脾气好,实在 人,家里的脏活累活,哪样不是他抢着干的?”
楚天青已经吃完了一块牛肉馅饼,填饱了肚子,心情也好了很多。她 忍不住问:“外婆,你和外公吵过架吗?”
“没 吵过,真 没 吵过,”外婆抿了抿嘴角,“我也没 生 儿 子,就俩姑娘,你妈和你小姨,那时候村里人嘴多坏啊,说我这肚子不中用,家里的田地没 人种,都要荒了。可你外公啊,没 红过脸,他就说,姑娘好,姑娘聪明。他一辈子都没 说过一句难听 话。”
一辈子都没 说过一句难听 话?
楚天青又喝了两口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陆子昂,恰恰是外公的反面,陆子昂一辈子都没 说过一句好听 话。
楚天青心想,她 要像外公外婆一样,把苦日子熬过去 ,而不是像陆子昂那样,稍有不顺就抱怨个没 完。
楚天青快把汤喝完了,肚子饱了,气也顺了。外婆说得没 错,只要还 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还 有翻盘的机会。
她 抬起头,望着外婆,又想听 外婆讲故事了。
那些故事,她 小时候就听 过无数遍,可是现在 ,她 还 想再听 一遍。
她 问:“外婆,你能不能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我好想听 。”
外婆经历过的苦难,如同 往日风烟,风吹过了就散了,并未在 她 心底扎下根来。外婆的记忆力也很好,七十三岁了,还 是耳聪目明的,她 忘记的只有痛苦。或许连痛苦也没 有忘记,只是把棱角磨成了钝角,不再刺痛人心了。
外婆缓缓地说:“我老家那边,本来就稀罕姑娘,谁家要是生 了个姑娘,那是命好。我爸啊,是鄂伦春族的……你没 见过,他人又黑、个子又高,啥样的野味都打回家来,山里的日子苦,能填饱肚子都不容易,咱们那会儿 哪敢挑挑拣拣?有东西吃就不错了……”
楚天青听 得入了神,又问:“外婆,你们家以前养小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