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南域·月胧明(二十三)
此刻《神降之夜》悄然步入尾声。
于终末的旋律中, 寒明撩起眼皮,试图捕捉凌宙的神情。
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后者那张轮廓锋锐的脸在光影中充斥着一种寂静无声的压迫感。配着那双野兽般的黄金之瞳, 寒明所能看出的除了危险, 危险,还是危险。
如果情绪值为1已经是这个程度, 那么当其到达10甚至100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一刻他算是发现了,凌宙既没有清醒, 也没有发疯。
他只是在清醒着发疯罢了。
“在想什么?”
听着耳畔的低声询问, 寒明忍住被危险生物靠近时的那种战栗本能, 最终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在想这场跨年宴真会选曲。”
可不是会选曲吗?
今夜岂止是神明降临?
今夜就连神明的人类之心, 似乎也在逐渐苏醒。
“那么在这一曲尾声里,你还想跳舞吗?星星。”凌宙像是听出了寒明的明嘲暗讽,又像是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 仅是理所当然地朝他伸出右手, 既放肆又克制地邀请道:“如果不想的话, 那就走吧——我们离开南域。”
“你不喜欢这里,我也讨厌这个地方。”
看着眼前那等待回应的右手, 听着耳边徘徊的乐曲终章, 再联想到此时此刻他们身处在最奢华的宫殿里,最盛大的跨年宴上,寒明忽然觉得有点荒唐。
因为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白, 简直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王子与公主的私奔场景。
然而一旦结合窗外的血月、窗内的遍地血色,原本的浪漫故事瞬间就变成了血腥童话。
所以他才觉得凌宙难以理解。
不该傲慢的时候傲慢至死,该傲慢的时候又偏偏像个人类。
念此,他凝视着眼前这位不容忽视的天大麻烦, 实在忍不住扯出一个假笑道:“原来宇宙意志也有喜好?我该不会疯到幻听了吧?”
凌宙闻言表情却分毫未变。
他只是平静地回道:“病的不是你,是我。”
“我很早之前就告诉过你,我生病了,星星。”
对宇宙意志来说,产生人类之心的那一刹那,就注定了他已经病入膏肓。
而这个宇宙里唯一能救他的药,只有他的星星而已。
身为星星的寒明此时却破天荒地被堵住了话茬。
因为当初凌宙确实跟他说过这件事。只不过当时他念及凌宙情绪值为零,秉着不多事的原则,他便刻意忽略了这一点。
没想到即便他严防死守地没有去教凌宙何为人类何为感情,这家伙为了能搞懂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在今夜主动放任白雪的天赋对他起效。
虽然在凌宙放海的情况下,巨大的实力差距只让移情起效了一瞬。但就这短短的一瞬间,足以让凌宙对感情二字有了概念。
这位宇宙意志就非要这么野蛮生长是吧?
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将这位给直接忽悠偏了。
想到这里,寒明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他瞥了一眼凌宙未曾放下的手,也懒得再跟这家伙多掰扯什么,直接朝着昏迷的白雪走去,准备如约带人一起离开这里。
可就在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凌宙却握住了他右手道:“该走了,星星。至于他,等到了车上,我会将他传过来。”
寒明闻言干脆也不去废那个事了,任由后者带着他离开这遍地狼藉的宴会厅。
毕竟南域之事已经终结,他确实再无留下的理由。而他也没必要在这危机预感片刻未停的时候,在这种无所谓的细节上继续刺激凌宙。
就在寒明即将走出宴会厅的一刹那,他垂落在身侧的左手手腕却被人骤然攥住。
此时自左手手腕处传来的冰冷体温,似乎在无声诉说着动手者的身份。
——那是南赫。
——那也只会是南赫。
寒明顺着腕间的温度看向了勉强靠在墙边的南王。
说实话,近距离感知到刚才凌宙晕眩众人的威势后,寒明真的没想到南赫会在这种时候醒来,而且恰好清醒时就处于宴会厅门口,以至于巧到能在他离开的前一秒拦住了他。
说起来刚才凌宙直接让他走,该不会是 料到了这一幕吧?
算算时间,他要是没有因为白雪的事和凌宙耽搁了一会儿,现在说不定刚好和南赫错开。
不过能在这种时候清醒过来,显然已经是南赫的极限。
寒明垂眼扫过地面上的玻璃碎片,然后将目光落到了南王掌心仍在不断滴落的血液上。
从这两点不难看出,此刻这位到底是如何强行保持清醒的。
而南赫借着疼痛强行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新年的第一夜,就要离开这里吗?”
不知何时起,窗外已经暴雨倾盆。
只一瞬,暴雨就淋落了连绵不绝的月光雨,骤起的狂风也吹散了墙边的月光花。
血色的月光花瓣落在南赫鲜血蔓延的躯体上,似乎让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种致命疯狂。
然而南赫接下来的话,却让寒明骤然抬眼看了过去。
因为他说的是:“——那就走吧,月亮。”
南赫并非疯到在说反话。
他确实想要他的月亮永远留在身边。
为此他甚至以“天潢贵胄”许下心愿,想要他的月亮坠落凡间,坠落到他的身边。
最初这个心愿进展得还算顺利。
在之前的三年里,他强忍着日夜啃噬心脏的疯狂,终于等到了月亮主动来到南域的那一天。于是早已想过无数次该如何留下月亮的他,便在第一天为月亮献上了一场大戏。
他选择当面对其两次使用天赋,一再打消着月亮的戒心。然后在月亮戒心最低的时候,才真正动用天赋,许下让其来到凡间的奢愿。
在许愿以后,他还是在默默忍耐。
因为他太清楚月亮的冷漠与警惕。唯有他足够忍耐,唯有他竭力压下骨子里那呼之欲出的狂念,事情才更有可能朝他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下去。
没关系。
和东域的那位东王不同,他曾度过了最寂静无声的二十年,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
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那碗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