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西域·星星火(十九)
荆棘玫瑰会随火焰变色。
它可以有千种万种的颜色, 最终被上色的为什么偏偏是金色?
而且还是这种分毫不差的金色——那是寒明每日每夜在镜中所看见的眸色。
在他垂眼凝视这幅画作时,浴室门被西烬随手推开。伴着隐隐绰绰的水汽,这位西王已然系好浴袍走了出来。
虽然毛巾下的半潮红发略微柔和了这位的凶戾, 但此刻西烬身上的那种侵略性却只高不低。不知道为什么, 寒明还隐约从后者身上感知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烦躁之意。
是因为被先前那破天荒的加班熬夜搅乱作息,从而失眠了么?
寒明可是见识过西烬的起床气的。
说来也可笑。宇宙里最疯最自由的西王, 却是个生物钟比谁都准的自律者。寒明甚至怀疑他生平一共就只熬过两次夜,一次是之前大半夜去星门处堵他,另一次便是今天了。
这一刻西烬那比白日更低的声音似乎也在证明这一点:“这个点来找我, 来找死么?”
恰恰相反。
正是因为清楚西烬的耐心岌岌可危, 所以寒明才选择在这个点找上门。至少刚从旅游星回来的西烬还能勉强顺延着在那颗星球上的想法, 忍住他那呼之欲出的杀意。
如若等到早上太阳升起后, 他再找西烬给文件盖章,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西烬已经在客厅里完成了他的画作,可寒明脑子里对西烬的肖像画却还是差着最后一笔——那或许就是他久等的胜利法则, 也是至关重要的神来一笔。
因此, 在找到最合适的色彩以前, 他还不想与之提前开战。
今夜他之所以深夜来访,未尝没有从中找出破绽的意思。
况且现在已是2月1日, 他“一人之下”的第二天赋已经冷却完毕。如果可以, 他想在战前就测出西烬对他的杀意值。
只有清楚具体数值,他才能更好地找准时间结束该天赋,进而最大可能地获取“暴敛”。
于是面对西烬那犹如死亡宣告的开场白, 寒明像是听不出其中的险恶般,仅是微笑道:“偶然看到了顶层的灯光,所以来找你盖个章而已。反正你也睡不着,不是吗?”
是。西烬的确烦躁, 也的确无法入眠。
可他不是因为失眠而烦躁,甚至因果颠倒,今夜的失眠仅仅只是他烦躁下的附属品而已。
让他真正心烦至此的,从来都在他眼前。
结果在他一再忍耐的时候,那个罪魁祸首还在这里大言不惭。
念此,西烬忽然低嗤了一声。他罕见地没有嘲讽什么,只是走向了寒明身侧的那幅画作,从画架下的颜料箱的一角里翻出了自己的私印。
对西域而言,西烬的私印和西王的公章在效力上基本没什么区别。
真要说区别,说不定前者还要比后者更高一些。既然连西王宫的原住民都没对此有过异议,寒明当然也是听之任之,任由西烬将私印盖了文件上。
不过随着西烬刚才俯身拿印的动作,这位之前被毛巾挡住的右手顿时清晰地映入了寒明的眼中。
和先去了一趟治疗舱的自己不同,此时西烬右手的刺痕划痕依旧残留在他的掌心。
怪不得今夜他总觉得掌心隐隐作痛,原来是因为西烬根本就没处理它。寒明知道西烬的身体素质怪物得很,这样的伤不消一夜就会恢复得七七八八,但能治不治,他真的不理解。
西烬知道寒明在看什么。
这道伤是他故意没治的。没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他不想治罢了。
黄昏时那燃着金焰的荆棘玫瑰刺进了他的手,也刺入了的眼。以至于他一闭目,都是那一幕的昨日重现。这让他怎么可能入眠?
事实上每回顾寒明一次,他的杀意就越重一分。
短短十七天而已,这朵玫瑰却硬生生消磨了他此生来生的所有耐心。
所以即便掌心那持续的隐痛会让他愈发不得安眠,西烬依旧没有任何治疗的念头。
因为他要寒明跟着他一起痛。
是寒明掀起了这个不得解脱的疯狂漩涡,凭什么他如星辰高悬,置身事外?
南赫舍不得,可他不是南赫。
他就是要拽着星星一起下地狱。
于是在寒明即将收回文件的那一瞬间,西烬骤然抬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因着这个动作,他掌中堪堪愈合的伤痕就这么覆在了寒明的腕间,这一刻寒明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间那层薄薄的血痂。
尔后他就听西烬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看这幅画看了这么久,你从里面看出了什么?”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即使隐约觉得有些微妙,不过向来难以近身的西烬如今主动提供了他得以探测杀意的机会,寒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拖过三分钟再说。
反正大战在即,就算今夜西烬反测出了他的情绪,他也不亏。
念此,寒明避重就轻地答了一句:“看出了你对色彩的偏好。”
白色、红色、金色。
既寡淡又浓烈,既素净又艳绝,让他想认不出这是西烬的画作都不行。
“嗯,说得不错——我的确喜欢金色。”
听到这里,寒明心底的微妙感陡增。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气氛不对劲,语气不对劲,就连这意有所指的回复都不对劲。
他明明说的是画作的整体色调,西烬却偏偏点出了这其中最微妙的金色。
这个疯子到底在说什么?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看着眼前西王的暗红眼眸,听着这对常人来说近乎示爱的言辞,这个瞬间,寒明竟不觉得有多意外。
因为这是西烬。
这位西王永远遵从欲望直面本性——哪怕之前鱼水一直将欲望天赋施加于他,以图让他尽职尽责地守护西域,作为那个多多少少被影响到一些的人,西烬却始终视若无睹。
因为他根本无所谓欲望的来源,也无所谓欲望的内在之分。
只要他想这么做,他就会这么做。今日也是一样。
哪怕死战就在明日,但今夜他既起了旖念,便不妨碍他发出邀约。
原来之前鱼水提及的肉/欲并非无的放矢,西烬是真的将杀欲与肉/欲混淆的同时,又将它们割裂得异常分明。简而言之,他喜欢谁不妨碍他杀谁。
事情陡然失控到这个地步,寒明瞬间熄了顺势测量情绪值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