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商扶砚在蚕丝锦被里睁开眼, 尚未认出自己身在何处就被一只散发寒气的大手轻轻拖了起来。他下意识缠进指缝,蛇身像一条柔软玉带拂过指节。

“阿彩。”卿玉融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蛇脑袋,“睡醒了吗?”

他召出996:【小九九, 现在是什么情况?】

996扇动翅膀, 惊喜道:【阿彩你终于醒了, 你睡了三天!那天仙尊来带走你, 他可生气了。离开的时候把那什么沧澜塔削平了!惊动了整个不周山!】

【然后当着四位仙尊还有掌门的面大摇大摆把你和你的朋友都带走了!走之前还说——】

卿玉融垂眸注视着掌心的小蛇, 单手持剑直指不周山, 淡声道:“动本尊的徒弟前,先过问月剑。”

商扶砚眼睛瞪大一瞬,情绪激动之下“砰”地变回人形。他被卿玉融托在手心,变成人形后整个人都坐在白衣仙尊腿上,胳膊也软软地圈住他的脖颈。

他无心顾及这些, 急急道:“师尊,我的朋友呢?他们怎么样?”

卿玉融一顿, 伸手拖了把他的屁股让他完全嵌在自己怀里:“师尊已经给他们疗伤,已无大碍。”

“待他们苏醒,师尊带他们来见你。”

商扶砚松了一口气,泄了力道趴在他的肩头, 闷声道:“师尊。”

卿玉融被这副全身心依赖的模样取悦到, 嘴角勾起一抹淡弧,偏头和他脸颊相贴:“嗯?”

“……他们都想杀我。”

“那阿彩就永远呆在师尊身边, 哪里都不要去。”卿玉融摸了摸他的发, 语气低沉暗哑带着诱哄, “师尊身边是最安全的。”

“不周山的朋友都保护不了你,只有师尊可以,不是吗?”

商扶砚敏锐地觉得不太对劲, 动了动身子抬起头:“师尊?你怎么了?”

卿玉融宽大微凉的手掌遮住少年半张脸,拇指拭过泛红的眼睑:“阿彩为什么这么问,师尊说的不是实话吗?”

“可是……”商扶砚抿了抿唇,小声嘀咕着:“哪里都不去很无聊的。”

“阿彩想去哪里呢?想去找谁呢?”卿玉融手掌收紧,低眉看他,瞳孔一圈发散发散:“师尊身边就是最安全的。”

商扶砚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瞳,身体狠狠一颤。他脑袋控制不住开始发晕,像一锅煮沸的麦芽糖鼓着泡泡,一个泡泡炸开的瞬间他的意识就模糊一分。

他的身体落在一个泛着寒意的怀抱里,舒适的他不想挪窝,耳边的声音也宛若直击灵魂似的让他不自觉去信赖、依恋。

“阿彩,哪里都不要去。”

“呆在师尊身边。”

“永远不离开。”

商扶砚软倒在他怀里,眼睛半阖:“……嗯。”

卿玉融轻啄他的唇:“答应了吗?”

少年声音轻软:“答…应。”

“答应什么?”

“呆在师尊身边,永远不离开师尊。”

卿玉融笑了笑,屈指擦过他长卷的睫:“好乖。”

*

若是仔细算来,这是卿玉融和商扶砚第一万零一次相遇。

卿玉融出身于修真世家,在他出生之时卿家已经败落了,曾经在修真红极一时的卿家早已在光阴流逝中化作一缕尘埃。

他出生那年,路过的算命先生说他是那个命中注定重振卿家的人。于是,没有任何余地的,他成了肩负卿家未来的天选之子。

他五岁拿剑,七岁练阵。剥夺了自由,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那段天真浪漫的时光。好似他生来就是为了撑起卿家的未来,生来就是棋盘上一粒仍人操控的棋子。

他是【卿】玉融,从来不是【卿玉融】。

那个算命先生没有说错,十七岁时他就凭借问月剑名动天下,消沉已久的卿家也再次名躁修真界。

但他却从来不知自己为何拔剑。

因为幼时的经历,他极度厌恶和人交流,甚至极度厌恶活人。毕竟在卿家他耳边的话只有“这是你的责任”“你不能输”“你可是天选之子”,那一张张面目可憎的脸都是他的噩梦。

哪怕后来他离开卿家去了不周山,那依旧是他无法抹去的阴霾。

直到商扶砚的出现。

漂亮的小少年明媚似骄阳,弯着眼捉住他的衣袍。耳朵上的红穗子随风轻动,每一下都像是蝴蝶掠过心尖。

他会喜欢商扶砚,好似是注定的结局。小少年追在他身后说“师尊是厉害的师尊”“师尊是全天下最好的人”,那些含着笑意的真挚话语,慢慢地,慢慢地掩盖住卿家人的脸,成为驱散阴霾的第一缕光晕。

纵使万次轮回,卿玉融始终记得他爱上商扶砚的那一刹那。

那是他收商扶砚成为他徒弟的第三年,小少年练成问月九式,兴奋的晚上睡不着觉,拉着他说要听什么睡前故事。

商扶砚扯过被子遮住一半脸,只留一双莹润的眼睛在外面:“师尊若是讲不出来什么有趣的故事,讲您是怎么成为天下第一剑的也可以。”

彼时他已经能泰然自若地讲出儿时的经历,便当个没什么意思的话本将给商扶砚听。

哪知小少年听完沉默良久,黑曜石透亮的眼眸也暗沉了下来。闷不做声坐起身抱住他,小声道:“师尊一定很辛苦吧。”

柔软的脸颊蹭过他的颈窝,留下温热的体温一路烧到他的心底。

“要是累了,停下来也可以。”商扶砚小大人似地拍了拍他的背,“若是他们再来欺负师尊,我把他们统统打跑。”

明明只是一句稚嫩尚且带着孩子气的话,卿玉融却觉得自己的灵魂也为之震颤。

但就像儿时他从未尝的糖葫芦一样,商扶砚也从来不属于他。

他看着那抹红霞离他越来越远,看着他走向别人,看着他爱上别人,看着他宁愿无情道尽毁也要走到白隐身边。

他争取过,阻止过。

却好似怎么也突破不了一层无形的桎梏般,停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商扶砚离开。

甚至,作为他们两人的师尊,那场在不周山举办的盛大的婚礼,他是见证人。

暖色的红烛将大厅融成一片昏黄,锣声,掌声,欢呼声一齐入耳,鲜艳的红色飘带洒了漫天。商扶砚还是如初见那日绮丽无暇,身着喜服唤他师尊。

他心中有万般言语,却如同被绳索紧紧压制、缠绕,宣之于口的只有一句苍白的:恭喜。

本来到这,一切都应画上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可商扶砚的蛇妖身份暴露了,失去所有灵力的他,面对各大仙门的绞杀只有一个结局。

等到卿玉融归来,留给他的只有小少年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的人已经看不出真容,精致漂亮的脸颊糊了一层厚厚的血痂,胸口几乎被整个贯穿,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干了。